崔颐不敢将自己藏匿于内心的窃喜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温氏。
但在这样寂寥的深秋夜中,他却止不住地雀跃,心情明朗了不少。
……
二十这日,又是官员旬休,崔颐说他还有些政务没来得及呈奏官家,晨起用过饭便进宫去了。
月安依旧是无精打采,神情恹恹,在外面秋千椅上晃了一会,想着回去调制一盏葡萄饮子让自己开心一些,水还没烧开,家里便来消息了。
说是娘病了,想见她。
月安饮子也不调了,也没空伤怀了,当即让丫头去文松院说一声,带着绿珠回家去了。
一听是亲家母病了,徐夫人还备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让月安带回去。
入了家门,月安直奔爹娘的院子,心急如焚。
原以为进了屋子面对的应当是娘卧病在床,屋子里飘着汤药味的场面,然一进去看见的却天差地别。
一家子整整齐齐地坐在那,爹爹、娘亲、大哥大嫂、二哥、包括三哥。
爹娘坐在上首,大哥大嫂居左侧,二哥三哥居右侧。
六个人就像是六尊神,不对,六尊煞神,就那么满脸严肃地看着月安,看得月安一阵心慌。
“爹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三哥,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
“不是说娘病了吗?你们……”
月安一时搞不清头绪,但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事,有种山雨欲来的可怖感。
左看看,右看看,月安一脸无辜。
温敬看着更来气了,冷哼一声道:“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爹爹很少这样对她,月安心中更不安了。
“娘,大哥大嫂~”
她们三个平时最是好说话,月安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但却没有预期的效果,三人仍是板着脸看着她。
月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直接两膝盖跪了个结结实实,仿佛英勇就义般道:“我知道我定是犯了什么大错,还请爹娘兄嫂们相告,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呵呵~”
见月安还这么嘴硬,竟连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都想不起来,真真是气煞他了。
也不卖关子了,和夫人对视一眼,气哼哼道:“我且问你,两日前的下午,州桥汴河上的茶楼里,你做了什么?”
这样准确的时间地点一出来,月安算是什么都明白了,惊愕道:“爹爹你们怎会知道?”
见月安大方承认了,温敬险些气歪了鼻子,恨铁不成钢道:“果然,你大哥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你个丫头,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月安恍然大悟,看向了左侧坐着的大哥,忍不住道:“原来是大哥你!”
温淮安叹息着摇头道:“我可没有跟踪,只是那日正好回来于汴河上看见了你和那江湖小子……”
温淮安没好意思将那一幕宣之于口,只又叹了一口气。
当年妹妹将那幅画完成后让全家人都看了一遍,温淮安焉能认不出当时和妹妹抱在一处的人是谁?
温敬此刻火气上来了,将大儿子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接了过来道:“你一个已嫁的娘子,竟和那个江湖小子搂搂抱抱,下一步是不是就得跟人跑了?”
“我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收着心,不成想你一点没听进去,这要是让崔家知道了,你让你爹这老脸往哪搁?”
“哎呦,三日前还同文荣兄把酒言欢,这叫怎么回事啊!”
“不行,今日我非得教训教训你这个死丫头,老三,去拿藤条来!”
这次全家人没一个帮她说话,虽然面上皆有不忍,但都是一副她该受些教训的神情。
月安一听立即就蹦起来了,那藤条的滋味可不好受,想当年三哥可是被细细的藤条打得嗷嗷叫,她可不想感受。
从地上蹦起来,月安立即扬声解释道:“我跟瞿少侠没什么,他拒绝了我,他就要走了,那个拥抱只是告别罢了。”
原地大喘气要抽人的温敬蓦地一愣,全家人也跟着一愣,去请藤条的温曜安也回头了。
全家人的怒气都在此刻一瞬间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
“什么,他竟然看不上我闺女!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人下凡,居然敢如此!”
气氛瞬间一变,刚才要抽她的剑拔弩张没了,全家都在为月安不平,嘀咕瞿少白不识好歹。
月安不想家人这样说瞿少侠,正因知道瞿少侠拒绝她的原因,月安更感念他的好。
“哎呀,你们不要这样说瞿少侠,他是个好人。”
“他拒绝我是因为……”
……
一盏茶过后,听了月安一番解释的温家一众静默了良久,什么话也不嘀咕了,面上皆有唏嘘动容。
“这小子,倒是个有德有情的性子,是我错看他了。”
若是碰上个心肠歪的,见到个送上门的美貌娘子,说不准就直接吃干抹净走人了,才不管那娘子日后是什么处境,只管拍拍屁股跑了。
将这话委婉说与闺女听,月安则笑道:“女儿才没有那么笨,他若不是与我三媒六聘的夫君,我才不让他占我的便宜,我说过的,瞿少侠是个好人。”
林婉附和道:“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啊。”
能这样为女子设身处地考虑,足以证明此子品性高尚了。
漂泊于江湖山野竟有如此心性,实在是难得,此时此刻,心软的林婉甚至真想让那孩子做自己的女婿了,只可惜有缘无份。
大嫂也是心思细腻的女子,瞿少白这一番话听着也颇为动容,她感慨道:“怪不得小妹如此念着人家,若换做是我碰见了这样的人,怕也得惦记好些年。”
这话温淮安就不爱听了,立即一双眸子黏在妻子身上,笑吟吟地问道:“阿芊刚刚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里头蕴含着的酸气全家人都闻到了,杨芊芊哪里还敢说,暗想今夜又得遭殃了。
自打夫君经商回来,没一日能轻放了她的。
二哥三哥也是大方称赞,尤其是二哥,面上的不快消散了大半。
“你运气好,遇上个正直的,感谢老天爷吧。”
温景安摇头笑道,心道这丫头是个福泽深厚的。
“听说他一身武功甚好,若真成了妹夫还能切磋一番,可惜了。”
温曜安很快对瞿少白这样的儿郎产生了好感,言语中甚是惋惜。
误会解除,温敬也不再担心后续闺女会跟人私奔了,但还是一脸严肃地叮嘱道:“这事可千万别让我那贤婿知道了,就此了解吧。”
危机解除,月安那股伤怀又浮上心头,一瞬间她神情又落寞了起来,将爹娘的殷殷期盼看在眼里,忽地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瞿少侠不会跟她在一起,她跟崔颐立下的契约也失去了意义,她向最亲近的家人隐瞒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跟崔郎君也都是假的,我们很快就得和离了。”
没了瞿少侠,一年之约月安也觉得没了意义,不如早些和离回家躺着更自在。
刚平复的心情的一家人一听这话,仿佛又是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
“此话何意?”
温敬率先发问,脸色开始不好。
月安一鼓作气将她跟崔颐之间的种种也尽数说了一遭,最后感叹道:“同我一样,不止我心里念着人,崔郎君亦是念着柳家娘子,下聘后还告诉我他要娶柳家娘子不能娶我,也就是如今柳家娘子对他并无情不愿回头罢了,怪没意思的。”
“无奈之下,我和崔郎君只得立下一道契约,平日都在人前装装样子,一年后便一别两宽,各自嫁娶。”
若说两日前大儿子同他说看见闺女跟那江湖小子搂抱,温敬心里头是惊吓,那眼下听到的便是愤怒加心痛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原来爹爹真的做错了,害得我的女儿头婚便平白糟蹋了,哎!”
此时此刻,温敬已经不可惜小崔探花这样的儿郎了,就算是凤子龙孙,不是闺女的良配又能如何?
月安不忍见爹爹懊恼,忙不迭宽慰道:“爹爹别这样,我早就不怪爹爹了。”
“头婚没了便没了,不是还能二嫁三嫁吗?有爹娘和兄长们在,还不愁我接下来寻不到好郎君?”
“再说了,若是谁嫌弃我,那他就不是什么好郎君,咱们慢慢找。”
一家子的火气被月安这一番轻快的话说退了下去,只是难免唉声叹气。
一家人很快又恢复到了平和融洽,在饭桌上商量何时跟崔颐和离,这边好给她再物色好郎君。
“等我回去跟崔郎君商量商量吧,应当很快了,我也不想劳在别人家待着,一点都不爽快。”
午后,月安同娘一起睡了个饱足的午觉,起来正洗漱着,就听家仆说崔颐找来了。
给女儿梳头的林婉神情一顿,她想起一桩事来,低头轻声在女儿耳边问了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