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倒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上了宫殿的柱子,顺着缓缓坐在地上。
喻青他竟然……不,她竟然……
极度震惊下,谢璟脑海一片喧嚣,连耳膜都震颤着。
他想起喻青说过的话。
“这世间谁人没有秘密?你有,我自然也有……你一定有你的难处。”
很多事情都穿针引线般地连在一起,谢璟脑中逐渐澄明。
为什么喻青一直也不在乎圆房,为什么如此听信那檀音寺和尚的话,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目光向来只有珍视却没有欲望,为什么全然不在乎子嗣。
为什么她的眉眼那么清秀。
为什么她的手指那么白皙。
为什么她散下头发的一瞬间能让人晃神。
为什么她含笑微醺时面如桃花。
一切都有了解释。
谢璟不知回味了多久,才缓缓站起来,走进了喻青,他盯着他……她的脸看,心如擂鼓,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脸。
他无意间撞破了喻青的最大的秘密。
原来这世间,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谢璟的指尖太轻柔,喻青含混道:“痒。”
谢璟收回了手,轻声道:“喻青?”
“……”
“喻青?”谢璟学着陆夫人的称呼,“青儿?”
喻青道:“……嗯?”
迷蒙间,她的嗓音也不想往日压得很低沉。
此刻宫内极静,谢璟听清了她的声音。
谢璟足足站了许久,灯花一声爆响。
他方回过神。
看着衣衫不整的喻青,他旋即意识到,这件事绝不能透露分毫。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要多么小心翼翼、严防死守,才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不仅是秘密,还是尊严。
不能让喻青被别人人发现……也不能让喻青知道自己发现了。
谢璟用颤抖的手给喻青缠牢了白布,拢好了里衣,把外衣也重新系好。
摆弄的时候,喻青小声哼道:“别动我,困了……”
怪不得这种药用在喻青身上是这个反应,因为她根本不是男人。
折腾了半宿,谢璟还带着妆饰,没叫人进来伺候,他自己洗净脸,拆掉发髻。
珠钗尽褪,现在的谢璟也是本来的面目,他复又来到喻青床前,对着熟睡的人,又不由得后怕。
太多纷乱的心绪无法言明,最终化成了一句叹息。
“如果发现的不是我,你可怎么办……”
喻青的血还是热的,她翻了个身喃喃道:“好热。”
谢璟:“……”
可不能让喻青把衣服脱了。
他找了个宫扇,堂堂清嘉公主愣是给驸马扇了半个时辰的风。喻青终于睡熟,可是他依然睡意全无。
*
天亮了。
昨夜事情没成,崔四小姐半夜带着伤哭着找到长姐那,说公主突然来了,自己就跑了,被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一通。
谁也不知道清嘉竟然出来搅和,几人只好先派人去桐露台将那熏香气味掩盖,见喻青没有踪迹,想来也是被清嘉带走了。
第二日皇后的大宫女就来丹阳殿问罪——然而扑了个空。
七公主和驸马已经不见人影。
据说昨夜驸马醉酒,又吹风受凉,今天竟有风寒之症。
怕病扫了万寿节的喜气,公主清早就连忙找御前的管事公公代为通传,向皇帝请辞,出宫回了宣北侯府。
*
微微摇动的车厢里,喻青惴惴不安地又问了一遍:“殿下,臣昨夜真的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一觉醒来,定睛一看,公主正在镜前梳妆。
喻青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自己竟然宿在公主的宫里。
她的记忆就留存在看到崔四小姐的一刻,后来发生的记不清了。现在还有点头昏脑胀的。
公主说,昨夜迟迟不见喻青,不放心就过来寻自己,撞上了一个可疑的小宫女,发现室内好像有迷香,连忙把她带走了。
“确实,我应该是中了迷药……”
喻青告诉公主,那宫女其实是崔四小姐扮的,这中间多半是太子那的手笔。
两人合计一下,均觉得此事不好声张,本就不光彩,一时也无法指认谁,得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从长计议。
毕竟在宫里没法跟太子和皇后相抗,晚些不清楚是否又有什么后手。
她很害怕自己暴露了什么,但起身时发现自己衣衫齐整,看着没人动过。
公主说她睡得沉,好不容易才让太监和侍卫把她带走,自己宫里又没有男子衣物,就暂且让她和衣睡了一夜。
听起来什么都没发生,喻青才松了口气。
但是公主脸色看着有些疲惫,她不禁又发问一遍。
公主一直闭目养神,闻言抬眼,道:“你没做什么。”
喻青小心地说:“可是,可是殿下好像没睡好……”
清嘉沉默了片刻,复而柔声道:“嗯,昨夜我想来就后怕,万一晚去了可怎么办。幸亏来得及时,不然要出乱子了。”
的确,昨夜他们先给她下了药,又跟崔四姑娘共处一室,只要被人发现,喻青百口莫辩,说自己昏睡,谁又会信。在宫中□□贵女被抖出去,宣北侯府颜面都丢尽了,皇帝也定要治罪。
这个丑事足够成为太子手中的把柄,时时都能拿捏喻青,喻青不娶崔四小姐都平息不了。
好在关键时刻清嘉可靠,竟然把她捞了出来。
“这次我大意了,以后一定十二万分小心,”喻青覆上清嘉手背,“不会让殿下再为我担心。”
清嘉却翻转了手腕,回握住了她的手。
喻青一顿,平时清嘉很少这样回应自己。
微风时而把车帘拂起,外头的日光照在了清嘉秀丽的眉目间,她低声道:“嗯。”
车马到了侯府,两人先后下去,喻青低头看着掌心,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
第32章
回到房中, 谢璟径自靠在软榻上。
昨夜一宿没睡,喻青都看出他脸色不好,侍女自然也不太放心。
冬漓把谢璟换下的衣衫送去浣洗, 回来见他一手撑着额头, 不知是在出神还是累了。
正想劝他先去休息一会儿,走到近前却听见一声轻笑, 只见谢璟正微微颤抖着。
“……殿下?”冬漓试探唤道。
谢璟放下手对她摆了摆, 然后又将脸埋在掌心。
在那片刻缝隙中冬漓看清了, 发现他竟然真在笑,并且极为开怀的样子, 冬漓在他身边好多年, 几乎没见过谢璟此等神色, 当即慌了。
“您没事吧?”她惊疑不定地问。
昨夜过得太乱了,直到现在, 谢璟才有了实感, 意识到一切不是梦,从未有过的心潮激荡、欣喜若狂。
自顾自地笑了好半天, 才笑够了。
他对冬漓摇摇头, 含笑擦去眼角的泪水。
“冬漓啊,”他悠悠道,“我真是嫁对人了。”
世间因缘际会,多么神奇。
过去二十年上天从未怜悯他,现在却也赐予了他一生一次的好运。
冬漓惊恐万状。
她完全感知不到谢璟无边的喜悦, 她只觉得殿下要疯。
“殿下呀, ”她悲伤道,“奴婢两个其实早就想劝您了!别把自己逼得太狠,断袖就断袖吧, 喜欢男人的有的是!殿下得想开点,大不了就先跟世子好好过日子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为了这个成日发愁,出了问题如何是好,呜呜呜……”
谢璟:“……”
“你说得有道理,”谢璟道,“以后我再也不愁了。”
*
昨夜绮影没有跟去宫宴,晚间听宫里的人来报,说世子与公主留宿宫中,不回来了。
本以为起码要等晌午后才返程,清晨才过就见喻青踏入院中,有些意外。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在宫里用午膳?”
“别提了,头晕得很,”喻青捏捏眉心,“昨天被算计了,差点要娶第二个媳妇,这都什么事?”
绮影吃了一惊。
刚在公主面前还算自若,现在喻青回想起昨夜,只觉得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对方却步步紧逼。
太子把她当什么了?
她难得叛逆地想:但凡有第二个能成事的皇子,她说什么也得帮一把。
可惜想来想去,皇帝这些儿子说实话都一般,太子都是矬子里拔大个。
作为皇后嫡子,他储君的位子目前还动摇不了,可这等小人,往后坐上了龙椅又能有什么出息?
为了暂避锋芒,万寿节后她又告了几天假,尽可能装病装得像一些。
不想,还没等她重新上朝,就出了件大事。
皇帝在勤政殿阅到一方密折,龙颜大怒,派人抄了秦初秦侍郎的府。
秦侍郎曾在地方湖州任职,前年水患,他治灾立了大功,太子奉命赈灾巡察时,上书赞其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