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道近在咫尺的光, 像把阴沉视野撕开了一道不切实际的璀璨口子,如果真的扑过去, 是不是就会跟以前的每场梦一样, 在他面前熄灭。
他微微眯起眼,压下炫目的刺痛,岿然不动站着, 始终没有往里踏进一步。
房间里渐渐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孟慎廷沉默扫视那些单调冷肃到没有她任何印记的陈设,有些恍惚的瞬间, 像回到了分开的那个凌晨, 他也在这里, 望着那张灰白调的床,如同面对一口棺, 把他压垮吞噬。
他阖眸,眉心拧出刀刻的深痕。
说要追她,就该循序渐进, 他的昭昭值得一切耐心, 上一次操之过急的结果,他尝的还不够吗, 他极力约束管控着自己,即便装也要装出一副比从前平静理智的样子,别再过激把她吓到。
然而他只是尝试收敛, 车上不再时时抱紧厮磨,不乱碰她,回到这个所谓的家,尊重她要分房的意愿,他就已经踩到了临界的极限上。
他面对空荡荡房间,从前和今天的画面在施虐般交错。
她曾甜腻地缠绕他亲吻他,他也曾独自收拾她遗落的东西打包归还,她湿淋淋狼狈苍白地在海里抱住他,又疏离地要跟他分开单独住在楼下,每个碎片都在勒紧他咽喉,把他坠向熟悉的黑洞。
孟慎廷右手在身侧攥成拳,血管筋络道道绷起。
她说爱他,想他,却刚一进门就急着与他划清界限,避免和他亲密,她是真的仅仅等他来追,还是在故意逼他受不了,想亲眼看他失态,或者他猜测的原本就没错,她说那些话,只是要挽留他的命,不想他因她而死,一辈子背上负担,是哄骗,说谎,惊心动魄下的一时冲动,总之不是真的。
他唇边抬起一抹自嘲。
不是真的又如何,既然让他活着,她说了就得认,后悔也得受着,他承认再微小的分离也让他痛不可当,如果怕他,那就怕吧,他本性极端,拿什么去做正常人。
整个房间宛如正在凌迟的刑场,孟慎廷绷带上无知无觉时洇出更深的血迹,他转身出去,快步迈下楼梯,径直走向一楼的房间。
他握住金属把手,冷意让他些许冷静,他肺腑被野火灼烧着,垂下眼深吸,控制失衡的心跳,隔着一扇门叫她。
“昭昭。”
里面没有回音。
他停顿一息,过分敏锐的刺疼陡然从身体各处爬上来,他压制,低声说:“昭昭,让我进去。”
得到的仍然只是绝对的安静。
空气凝成细小尖锐的颗粒,悬浮在黯然光线里。
孟慎廷注视着自己显出嶙峋折角的森白指节,直接推开门。
门并没上锁,灯也关了,空荡清冷扑面而来,通顶落地窗只映出他孑然的轮廓,房间里没有人影,没有声音,没有哪怕一件她留下的东西,整张床平滑整洁,连坐过躺过的布料褶皱都不存在。
仿佛根本就不曾有人涉足过这里。
这栋房子,这个房间,都停留在他最后一次带着她的行李离开那天。
也根本没人去船上找过他,为他握枪,追着他跳船,没人跟他回家,依恋地仰脸望他,笑盈盈准许他追。
孟慎廷面无表情站在原地,高大身形在地面上投出隐隐颤抖的深色灰影,他漆黑瞳仁紧缩,全身烧沸的血液冻结成冰,骤然被掐断的氧气无法流入身体,扼着人窒息。
他视野震荡着隐隐发黑,脚步向后倒退,伤臂重重顶上敞开的门,他毫无所觉回过身,去每一个她可能会在的房间找她影子,他狠声叫她梁昭夕,三个字几乎在偌大的空旷客厅里撞出回音,再支离破碎灌入他轰响的耳中。
是他疯了,他分不清虚假还是现实。
昭昭早就跟他分手了,她对他避之不及,躲他厌恶他,她爱谁都不会爱他,他看到听到的一切不过是坠海临死前镜水花月的幻想。
昭昭没回来。
昭昭从来没说过要他,她怎么可能要他。
她盼着他死,他从未得救。
被粗糙拼合的心脏挣开缝线,决堤般涌出的血堵满胸腔,孟慎廷脊背的冷汗浸过衬衫,拉扯到承受限度的神经被耳边的寂静和唇间喘息声绞碎。
他眼廓激出深深赤红,湿热罩住眼里寒凛幽邃的旋涡,雪白绷带一层层染透,黑不见底的绝望把他啃食吞没。
彻底掉入深渊前,他颠簸目光猛地被玄关地上昏黑的一角钩住。
是一双拖鞋。
女款,36码,她喜欢的棉麻,鞋面上用黑色细线绣了两只小豹子。
不算整齐地摆在那里,好似不久前刚被人穿过。
孟慎廷蹙眉,一眨不眨凝视,巨大坟茔般的顶楼公寓被一双歪扭的家居鞋割开一条缝隙,流入涌动的,鲜活的岩浆。
他突然起身,几近踉跄地大步冲向门口,一把拽开过分静音的门,直奔鲜红数字匀缓上跳着的电梯,按键在他力道失控的撞击下点亮。
速度最快的一部只用了两三秒就到达,提示音轻声响起的一刻,银灰色对开门徐徐开启。
里面正揉着湿红眼角,试图在回家前把泪痕全部擦净的梁昭刚准备拖着小箱子往外走,忽然意有所感地抬了抬头。
下一秒她整个人怔住,吊在喉咙口的心蓦的被一双利爪攥住拧紧,抽搐着发出毫无准备的胀痛。
她对上一双灼红到不敢细看的噬人眼睛,他只是在灯光下跟她极短的对视,就如同天罗地网包裹,要把她咬碎入腹。
梁昭夕心口皱巴巴抽成一团,她懵住,立即意识到什么,嘴唇本能地开合,紧急想编个理由对他解释:“孟停,你怎么出来了,我——我要用箱子里的东西,就联系钧叔,他刚好拿到,帮我送过来,我不想麻烦他上下跑,所以去车库取,你是不是想我啦,其实我没用多少时间,很快就——”
剩余的话戛然而止,她屏息僵滞住,五脏六腑在某一刹那通了电一样麻痹。
她在清晰光线里,看到孟慎廷自上而下死死盯着她的那双暴烈眼中布满血丝,无声地划过水光,竟像是泪。
一晃而过,梁昭夕惊呆,不能相信,她微张着唇失声,要说的全扎在喉口,她忘记眨眼,忘记要动,双脚钉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孟慎廷迎着她大步逼近。
她被山倾浪倒般的阴影笼罩,他冰冷刺骨的手扣住她后颈,凶戾地把她扯出电梯,箱子的万向轮被她胡乱拽动,在地面上发出刺耳响声。
梁昭夕身上暖热的温度像千万根钢针刺入他,孟慎廷极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散落成废墟的心痉挛着爆出剧痛。
他握着她发根把她碾压进怀里,谈不上半点温柔,狠重地、粗暴地触摸她,抚动她脸颊脖颈的弧度,确认她是他的真实,不是陷入永夜前的回光返照。
“孟停——”
梁昭夕只艰难地发出一点音,孟慎廷就半拖半抱着她,把她推进虚掩的家门。
她鼻息紧促,脚步发软,胸口狂震着要喘不过气,莫名干涸的唇要拼命吸气才能不缺氧,她扬着头,脖颈纤长脆弱,孟慎廷牢牢掐着她下巴,眼底地动山摇的光坠到她脸上,他冷透的唇裹着寒气压迫下来,无法平稳地抵在她嘴角。
梁昭夕鼻腔和嗓子一起酸涩,胀得要命,钧叔口中那些日日夜夜里的孟慎廷,和面前的人重叠,她身上被他紧紧勒着,疼混着难捱的心痛和激亢,搅得她头皮发麻。
她迫切地对他启唇,露出舌尖,孟慎廷捏着她面颊,冰块似的唇落到她耳垂颈侧。
他不留情地咬她,吞咽她体温气息,嗓音哑得蜇人:“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非要去取,比我重要?!还是又拿虚情假意来对我演戏!梁昭夕,我的命不用你负责,更不用你拿这些来当成拯救我的工具!”
“我追你,不代表你可以疏远我,忽视我,”他咬得重,她轻轻闷哼着仰脸,半眯的眼尾漫上烫红,“我追一辈子,你也必须陪我一辈子。”
酸苦辛辣倒灌进他喉咙,他手掌箍着她薄薄的骨骼,枷锁般把她紧拥在怀里。
他身影巍然,完全把她围拢覆盖,揉进身体,她温暖的香填满他四肢百骸。
强忍的吻像把摁不灭的火,烧在他唇舌上,他手指插在她长发间,避开她嘴唇,吮噬她下颌颈窝,微末的甜刺着他感官。
他不讲章法地亲她鼻梁眼角睫毛,舔舐她溢出的泪,嘶声逼问:“哭什么,发现我毫无改变,后悔了?不觉得太晚吗?你现在还能走去哪?”
梁昭夕挤出音量:“你以为我走了……”
孟慎廷摩挲她揉乱的长发,吐息战栗:“我以为你不存在。”
梁昭夕莫名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抓着他衣服,揪紧了踮起脚,用尽全力抱他。
她总在错误的判断。
以为孟停会拒绝她提出的分房,没想到他能忍耐着答应。
以为下楼跟钧叔见面,听到的才能更多更完整,这样一小段时间,不会让孟停发现,不会对他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