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我无法再……”
“云不期。”叶鸢打断了他,“如果我生来就是你的师妹,那我或许会在你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你也不必为现在的立场困扰,但我们曾一同经历过的一切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我们前生就因彼此死过一次,就连你我手中所握的那把剑,都不会与现在相同。”
幻境褪去,佩剑断星重新回到云不期身边,这柄却邪残片所铸之剑曾淬过叶鸢的心头血,而叶鸢所持之剑也渐渐露出它的真实面目,那是魔龙赠予给她的一段脊骨。
云不期未能送出的那支发钗在这时从他袖中滚落,坠向深谷,触及雪浪的瞬间便粉碎,而叶鸢紧紧抓住了云不期的手。
在两人双手交握之时,叶鸢的形貌变回了当下的模样。
她似乎总是如此,不论立场和身份如何改换,叶鸢向来只是叶鸢本身而已。
冥想境的动荡此时达到顶峰,蜃虫发起最后一次反扑,但那少年化作了黑龙,龙火如雨降临,将冥想境涤荡一清。
叶鸢乘在龙背上,驾轻就熟地握住龙角:“蜃虫的魔气敌不过你,马上要逃回本体所在,我们得追上那团魔气。”
黑龙以长吟回应,向天顶飞去。
龙与少女离开了冥想境的边际,在宛如寰宇的虚空之中航行,前方逃窜的蜃虫魔气留下彗尾一样的踪迹,追随着这道踪迹,他们找到了一轮发光的月茧,那正是蜃虫的冥想境。
“这里是冥想境存在的空间,我叫它冥想宇宙。”叶鸢俯身对黑龙说道,“所谓‘宇宙’……就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但是有许多星星的地方,在冥想宇宙中,冥想境就是这里的星星。喏,你看。”
她指向月轮般的蜃虫冥想境,在那月轮四周,散布着许多闪烁的光点,一眼望去,确实恍若星星。
但若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月轮中伸出了许多细丝般的触角,正在吸取着周围星辰的力量,这是蜃虫在吸食修士的神魂。
那些修士的冥想境已经十分虚弱,用温和的手段逐个去将他们唤醒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叶鸢离开了龙背,漂浮到黑龙身前。
先是她的身影映入了金色龙目,不知什么时候,连手指也被她握住,云不期在这时才发现自己又变回了人形。
“小云,抓紧我。”
她的声音抵达云不期识海中的刹那,叶鸢张开了自己的冥想境。
那座无比磅礴的冥想境在主人的心念控制下化作一艘巨大而坚固的云舟,叶鸢拉着云不期跳到甲板上,然后将船帆鼓满,向月轮和星辰横冲直撞而去。
叶鸢的冥想境实在是强大得霸道,云舟撞向第一颗黯淡星辰,几乎是大张旗鼓地闯进了此人的冥想境,冥想境的主人尚在如梦初醒的惊惶中时,叶鸢只瞥了一眼他的脸,便朗声唤出了他的姓名。
蜃虫还想争夺,叶鸢的云舟却已经无情地碾过,这名修士的冥想境被云舟整个吞下,而修士本人则登时被甩上甲板,叶鸢当即驾船驶向第二、第三颗星星……
云舟没有一刻停留,一路勇往直前,叶鸢如登船点名时那样逐一喝破修士们的姓名,她的冥想境则成了一只硕大的紫金葫芦,将其余孱弱的冥想境吞入腹中。修士们一个一个被扔上船,好比从银河中捕捞出的一条条活鱼,震惊而徒劳地在甲板上弹跳,眼睁睁看着云舟吃掉了所有的星辰,撞向最后的那轮圆月。
蜃虫的冥想境在叶鸢的强悍神魂面前果然不堪一击,云舟将月轮撞出一个缺口,叶鸢遥遥看见了蜃虫躲藏之处,于是从云舟上跳下,提剑去斩。
蜃虫非虫,长得更像无鳞的小龙,叶鸢的剑尖刺入蜃虫神魂时,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忽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叶鸢想起,点名册上记录了四十四个姓名,在入城时她又数了一遍,仍旧是四十四个,而她方才叫醒了四十二人,算上不在此地的慈清宗阮芸,也只有四十三人。
被遗漏的最后一人是谁?此人去了哪里?
这个念头在叶鸢心中如火花般闪过,仅在这片刻间,叶鸢的剑已经撕裂了蜃虫。
她所斩杀的是神魂,那蜃虫的残魂本该化作魔气,消散在寰宇之间,但那被剖解的灵体中竟然流出了鲜血般的红色液体。
死寂之中,血流的汩汩声尤为清晰。
不知从何时起,云舟,少年剑修,以及其他被解救的修士已不在叶鸢身后,她回首望去,只能看见静谧的空无,而等她再转过头来,那血迹已淌到了脚下,宛若一席血腥粘稠的长绸。
在长绸的尽头,隐隐出现了一个人影。
叶鸢直视前方,出声问道:“谁在那里?”
那人影一动,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又像是在微微叹息。
“我在蜃虫这里做了一个好梦,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些事。”那人惋惜道,“可惜这梦还没做到关键处,就被你打搅了。”
话语间,一个青衫书生打扮的修士踏着一地猩红,缓步而出。
“自我师父无恒邪尊死后,再没有人造访过我的冥想境。”
葛仲兰含笑说道。
“叶鸢,就由你代我去做完这个梦吧。”
第64章 熔炉星球 我送你亲眼去看世间万物的下……
叶鸢睁开眼, 第一反应是伸手提剑立刻去把暗算自己的葛仲兰就地削死,不想刚一动作, 肢体就传来剧痛。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躯体,竟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动弹,连眼前都蒙蒙一片。
“华霖,他醒了。”
一个女声响起,接着有只手揭去了盖在叶鸢脸上的薄布,忽然落在脸上的光线让叶鸢下意识闭上了眼。
等她适应了明亮的环境,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女子闪烁着好奇光彩的圆圆杏眼。
“我见过你。”叶鸢在元临真人的记忆中见过这张面孔,因而惊声道,“你是无恒邪尊!”
那女子的圆眼睛眨了眨:“不是邪尊是仙尊。小子, 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名为辛竹,但你得唤我无恒仙尊。”
无恒邪尊——仙尊话音刚落, 叶鸢耳边灵敏地捕捉到一阵娑娑足音, 似乎有什么人走到了自己身边。
“是不是有人来了?不会是华霖仙君吧?”叶鸢一面大声问道, 一面像只跌倒的大乌龟般费劲巴拉地试图翻身向左边, “可我怎么看不见你?”
“倒是记得我的名号。”
那人笑道, 低下身来, 伸手帮了叶鸢一把, 将她的脸托向左边。一张温润出尘的面孔出现在叶鸢狭窄的视野中, 确实是她在千年前的飞升场景里见过的慈清宗医仙。
“你左边的眼珠伤得厉害,实在留不得, 我便帮你取掉了。”
华霖仙君以单手施术, 叶鸢浑身火烧般的痛楚顿时减轻大半。接着, 华霖仙君以法诀令叶鸢的躯体漂浮起来,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势。
“你丢了一只手,一条腿, 肚子里的脏器也少了一半,兼之严重的灼伤。”触及叶鸢的目光,华霖仙君舒展开皱起的眉宇,“但我已施慈清诀为你吊命,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
事情发展到这里,叶鸢也已经大致明白了情况。
看来她的确中了葛仲兰的暗算,现下被困进了他的冥想境。此刻发生的一切恐怕都来自葛仲兰的记忆,而叶鸢所扮演的角色,大约就是葛仲兰本人。
“丢了一两条肠子没什么要紧,慈清诀运转五周天便能慢慢长回来,手啊脚啊、眼珠子啊,辛竹也能给你做出一模一样的安回去。”华霖仙君宽慰道,“只要熬过今夜就不会有事,知道了吗,小子?”
叶鸢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不客气道:“我不是小子,我是个姑娘。”
此言一出,身前的两人果然愣住。
冥想境往往袒露出其主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在冥想境中手撕剧本的行为有导致修士神魂受创的风险——但葛仲兰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管他的冥想境怎么样!
叶鸢有意直接捣毁此处场景,脱出冥想境直接去找葛仲兰问个明白。但转念一想,她又的确对早已飞升的华霖仙君、无恒邪尊怀有好奇,何况这也不失为一个了解葛仲兰神秘来历的好机会……在这片刻的走神中,辛竹的神态已恢复如常,甚至转而带上几分兴味。
“如果你想要做女孩儿,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日后被世人当做魔头的圆眼睛女修兴奋地在叶鸢肚子上比比划划,“我只消把这儿、这儿划开,置入……咦,不可不可,我得先拆换一副盆骨……”
见对方愈发兴起,叶鸢礼貌拒绝道:“多谢仙长,不劳费心了。”
华霖仙君也说:“先等这小子……小姑娘活过今夜吧。”
辛竹瘪瘪嘴,不说话了。华霖仙君将叶鸢平置在开阔洁净处,两人在她几步外生起篝火来。
修士自然不需要凡火来御寒,此处需要这团火焰取暖的唯有动弹不得的叶鸢罢了。叶鸢不禁觉得这幅情景十分奇异,于是开口问道:“我从哪儿来?怎么遇见了你们?又怎么沦落成了这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