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说完,苍凛向前走了一步。
“北崇有愧于列国,愿听闻侯之策,大开边境,发放通关文函,商行天下,只盼盛世太平。”
苍凛此举,表面是支持闻霄的计策,实则是说:你若还是不听劝,我们北崇第一个打你。
北崇、大堰,已经是两个非常棘手的对手,更何况大敷前日收到传信,本该命丧京畿的不照川君侯丁羽奇迹般的归国,亲口讲述是定堰侯救他于囹圄。可见闻霄所言,句句属实。
若是真打起来,不照川会不帮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同样,闻霄给出的条件十分诱人。
京畿管制下,各国的商队流动非常艰难,每年更是要进贡大量的钱财粮食,这还不算人祭。
战时临时修筑云车轨道,用于兵力转移。逐日后那场巨大的天灾,虽没伤到人,却把许多的轨道都损毁了。无人问津,无人主理,它们就像个烂摊子留在各国大陆上。
云车是大堰宝贵的技术,他们愿意帮助他国修路,已然是巨大的让步。
若各国能用云车和水路商队连接起来,反而是一件大好事。大家各自发财,能保百年太平。
别说大敷君侯和张孙二人,就连听着的数万将士都忍不住心动了。
以后回家只需要半日了!
再也不用骑马颠沛流离一个月只为了赶路了!
下雨也不怕得了风寒丧命了!
威逼利诱下,大敷君侯面色浮现出松动之意。
闻霄朗声对众人道:“大敷的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心中悲愤,君侯之死,我与你们感同身受。但真正的凶手宋衿已伏法,若此时开战,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失去性命,让宋衿的奸计得逞。我们虽非同乡,却都是人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愿意让手中的刀染上同胞的鲜血,让仇恨延续下去吗?”
大敷士兵互相对视,议论纷纷。
终于,张将军长呼出一口气,“还望闻侯说到做到。”
“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撤军的金锣响起,一场恶战就这样在三言两语间化解。各种险要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大敷军准备撤退。闻霄欲与大敷君侯礼貌性地寒暄几句,邀请他入城小坐。
谷宥刚死,谁都知道这不是饮茶的时候,闻霄也只是让一让。
谁知大敷君侯阴冷道:“闻侯想过以后天下如何?世上英雄那么多,凭何你闻霄将天下收入囊中?”
闻霄浅笑了笑,“可君侯您还是撤兵了,不是吗?”
大敷君侯闻言畅快地笑了,用力拍了闻霄后背一把,差点把闻霄拍断气。
“我喜欢有野心的朋友。这天下虽非你闻霄的掌中之物,但若由你来制衡,我是愿意的。”
“君侯大义。”
“非也。届时列国开会,诸侯吵架,我可不愿意作夹在中间殚精竭虑的那个。”大敷君侯话锋一转,道:“不过,和平盛世,我们见得,有的人却见不得。”
闻霄心里一寒,了然了大敷君侯的意思。
乌珠倚仗着谷宥赖以生存,谷宥已死,一个大堰人若是登位,乌珠人失了靠山,岂会善罢甘休?而乌珠已经蛰伏数代,天下若是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势必行事极端。
第189章 月向千川 (九)
“乌珠人如何安置?”
鞋履踢踏着地板的声音响起,不禁惹得闻霄有些烦躁。
可她打眼一看,缘中仙人走在自己身边,云淡风轻,遗世独立。自己顿时就像被泼了一头冷水,丝毫也恼不动了。
他今日倒是穿得风流。
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衣摆拖在身后十分不利索,连鞋履都不提,每走一步,鞋跟便在地板上反复地敲打。
闻霄垂眸,如是说道:“之前谷宥身边有个心腹,同宋衿之流不同,是个懂得遮掩锋芒的。我曾经极少能见他,如今找他也是废了一番功夫,还要多谢你给我指了条明路。”
缘中仙人摇了摇头,“无妨。他怎么说?”
“乌珠能荣归故里重新复国,对他们来说是一大好事。如今他们人丁单薄,就算复国,诸国出于道义也不忍下手。只要我能游说那些诸侯,他自然也不会同我争京畿。”
他们现在就是在去见诸侯的路上。
百废待兴,重要的是人心齐。
七国君侯被放出来的时候,亲眼看着谷宥的尸骨是如何血淋淋地被挖了出来。众人噤声,连乌珠人都没能发出一声哀恸。
不是不心痛,而是不敢。
众人都明白,此事与闻霄脱不了干系,可北大营在她手中,无人敢造次。
闻霄选择让诸侯先归乡,既能让她笼络一波人心,也能让他们好好想想,是想共赢,还是想交战。
诸侯离京时,闻霄是板着一张脸送走他们的,态度十分明确——若是你们不能本本分分守着你们的一方领土,我也不介意如谷宥那般把你们一个个踏平。
而那苍凛,狼狗似的蹲在闻霄身旁的嘴脸,更是令人头疼。
待诸侯重返京畿,闻霄又是笑盈盈地迎接,颇有宾至如归的意思。
群英荟萃,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召开,天下格局已定,闻霄才觉得安下心来。
“按照我说的来,你想要的便能成事。”缘中仙人说着,目光紧紧盯着走廊尽头。
闻霄嘴角抽了抽。
自从那日缘中仙人破狱而出后,倒是大开门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时之间暗潮汹涌的京畿,因有了仙人提供的情报,被迅速一点点地捋顺。
走廊尽头,宫灯摇晃。大白日里还要点灯,闻霄看不顺眼,顺手把灯掐了。
“抠搜。”缘中仙人吐槽道。
闻霄说:“人家开驿馆也是要成本的,给他们节省成本,这不好吗?”
“以后你供奉我的时候,会给我点长明灯吗?”
闻霄品了品,觉得这话怪怪的,掷过去一眼。
身旁的仙人气定神闲,显然心情良好,生活滋润。
可越是这样,闻霄越觉得古怪。
他是个惜命也惜名的人,大漏勺似的给闻霄透了一串情报不说,在百姓心中,仍旧是个人人喊打的形象。若是以前,他能自己把自己气死,偏偏现在,超然物外,对这些琐事漠不关心。
他似乎只关心一件事——闻霄能否在京畿站稳脚跟。
所幸闻霄是个事业脑,忙起来乐此不疲,换作旁人在缘中仙人的鞭策下兴许已经累趴下了。
闻霄屈指敲了敲门,很快里面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一脑门子官司的苍凛打开门,见到闻霄宛若见到救星。
想来这驿站隔音是极好,门一开,里面热火朝天的声音立刻灌入闻霄耳朵。
实在是太吵,缘中仙人礼貌的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八万!八万!我胡了!”
“你胡什么胡?你缺一张。”
里头正握拳高呼胜利的羌国新任君侯仔细看了眼牌桌,遗憾地坐了下去。
叶琳在那场混乱的封王大典后下落不明,可羌国不会始终等这个摄政夫人。如今的君侯早就不知道换了几轮。
那暗藏在羌王室中晦涩的往事,同叶琳一齐悄然离开,余下的人闭口不谈,仿佛那个姑娘从来没有嫁过。
兰和豫甩了他胳膊一巴掌,“诈胡,剁你一根手指。”
“给给给。”羌国君侯无奈地伸手。
兰和豫嫌弃地撇撇嘴,一抬眼,刚开看到门口的闻霄。她灿烂扬起笑,“大王来了,来来来,一块玩。”
活像个盘丝洞的妖精,美艳如此,却不怀好意。
闻霄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这帮人还有如何和谐的一天。
苍凛道:“麻烦您,无论过会做什么,都要把我带走。我真的受不了这群玩物丧志的人了。”
会风西洲君侯笑了两声,“苍侯老婆本都输光了,还说这些。”
只听“嘎嘣”一声,苍凛笑着捏了捏手指,会风西洲那老头默默合上了嘴。
不过热闹归热闹,大家还是热情地和闻霄打了个招呼,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受制于人,在这样的氛围下,皆由衷唤了声“大王”。
闻霄一一问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缓缓合上门,僵笑着离开了。
缘中仙人道:“怎么笑成这样?”
刚出驿站,天上的浓云笼住了太阳,几片干叶打着冷风落在闻霄肩头。
缘中仙人一抬指,那几片叶子便消失了。
他开始不敢触碰闻霄,用法术为她扫去落叶,这分寸感刚刚好。
闻霄裹了裹大氅,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突然感慨万千。
“我知道这些人不会消停很久,但我相信他们在一起打牌时,是真的快乐的。”
话音刚落,怪叫声从楼上的窗子传了下来。
“胡了,这次是真胡了!”
“你看清楚先!”
缘中仙人捏了捏眉心,再次抬指,那大开的窗子便自己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