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在妻子面前,到底还是文雅些才好。
阮笺云弯了弯眼睛,道:“殿下慢用,不着急。”
两人一边动着筷子,一边闲话。
“今日都听到了些什么?”
阮笺云衔起一筷子清炒时蔬,在口中缓慢咀嚼着。
“是关于我娘的一些旧事。”
她眉眼低垂着,面容在暖黄的烛光里有几分晦暗。
在面对阮婧时,她尚且还能保持几分淡然。
但如今,对面坐着的是裴则毓,她便忽然感到无法抑制的难过,几乎要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包裹住了她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一眼便能叫人辨出它的主人。
裴则毓的声音温柔而清晰。
“慢慢说。”
心上的褶皱随着这句话被逐渐抚平,裴则毓的声音似乎天然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阮笺云平复下来,在脑中梳理了一遍思绪,将今日听到的那些宫闱辛秘尽数讲与他听。
裴则毓就在一旁静静听着,偶有感受到阮笺云心情不平之处,便用指腹一遍遍地抚过她的指骨,以示安抚。
故事讲完,晚膳也用得差不多了。
青霭进来将桌案收拾干净,又悄悄地退出去。
“青霭姑娘,”有宫人迎上来,低声问道,“皇子妃今日可要留在宫里留宿?若是不的话,奴才也好叫人去备车。”
他面露难色:“再晚的话,天可就黑全乎了。”
青霭想起方才进屋时,两人一刻都不肯离开对方的视线,心里估摸着应当是不必备车了。
但她没把话说死,只道:“再等一刻钟,我便进去问问皇子妃。”
屋内烛火明彻,勾勒出映在窗纸上的一对影子。
阮笺云抬头望望天色,又咬了咬唇,神色纠结,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心里建设。
裴则毓比她高了不少,将她神情一览无余收进眼底,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失笑。
于是好整以暇倚在一边,等着看她会说些什么。
阮笺云终于挣扎完,似做出很大决心一般,小声问裴则毓:“陛下晚间可还会传你去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烛焰跳跃了一下,雪白细腻的小半张脸便被拢进了柔柔的暖光里。
烛火下,原本清冷的眉眼也温软下来,如同融化的冰雪,浮现出一种温香软玉般的昳丽。
阮笺云两颊泛起不易察觉的绯色,嘴唇看起来也柔软而湿润,眼珠墨黑水润,此时盯着他,竟有些直勾勾的意味。
裴则毓垂眼盯着她殷红的唇,忽得生出了些逗弄她的兴致。
他故作不解,问道:“若是传我,你待如何?若不传我,你又如何?”
阮笺云没料到他竟不直接回答,一时准备好的话语也哽在了喉咙里,半晌吐不出一字。
最终还是对面子的爱惜占了上风,辩解道:“没什么,只是怕你不够时辰休息,会太辛苦了些。”
然而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暗示含义露骨,一时再没脸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仓皇地拿起搭在一旁的外衫,转身就要出门:“时辰不早了,我去叫青霭备……”
“车”字还未出口,整个人就从身后被人抱住,跌进了一个充满压迫性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在颈侧徘徊,肩头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既来了,还想走不成?”
阮笺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她素来也是个面皮薄的人,此时得知自己被明晃晃地戏耍了一通,颇有些恼恨地推了一把身后之人,叱道:“松手,我要回府了。”
“哦,”裴则毓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着,手上松懈,竟还真叫阮笺云挣出了他的怀抱。
阮笺云登时愣在原地,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她不过是象征性地挣一挣罢了,这人居然还真敢松手?
难得被激出了脾气,恼恨地瞪他一眼,转身推开门唤道:“青霭,备车,回府!”
“啊?”
青霭闻言有些疑惑,挠了挠脸颊:“可是夫人,方才不是说过今夜不回去了吗?”
一刻钟之前,她话音刚落,就见时良走了过来,说殿下提前吩咐过了,今日不必备皇子妃回府的车架。
那些宫人听了,很是兴奋雀跃,个个千恩万谢,感叹皇子妃体恤下人。
毕竟不必备车,就意味着今日可以早些下值,不必苦苦熬到寻常的时辰。
眼下隔了这么久,哪还好意思把人再叫出来继续上工呢?
阮笺云站在原地,一时无语凝噎。
这么说,今夜竟是回不去了?
一声熟悉的轻笑从身后传来,阮笺云回头,便见裴则毓懒懒倚着门框,歪头看她,挑了挑眉梢。
阮笺云读懂了他的眼神,意思是:
你走啊,走一个我看看。
若是寻常人,碰上这种情况,也就咬咬牙认了。
然而阮笺云表面看着温柔随和,实际上身体里却长了一根反骨,越是受人压制,反抗的意志便越浓。
于是冷笑一声
,转头对青霭道:“我改主意了,我们走回去吧。”
今日裴则毓便是说什么,也休想让她在他面前咽下这一口气。
青霭当场呆如木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欲哭无泪:“夫人……”
从现在开始走,等她们回到府里时,恐怕二更都敲过了。
不是方才才让时良来说不回去吗,怎得眼下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一直旁观的裴则毓终于出声,轻咳了一下,彰显自己的存在。
“我作证,你家夫人今夜是打算留下来的。”
说着,悄无声息便走到了阮笺云身后,出其不意,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阮笺云从最初腾空的惊愕,到如今几乎习以为常,已经不会再对裴则毓突然的横抱产生很激烈的情绪反应了。
但她忽然记起这是在青霭面前,下意识搂在裴则毓脖颈上的双手一僵,凑近在他耳边咬牙道:“青霭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她还实在不习惯在人前和裴则毓如此亲密。
裴则毓也学她咬耳朵:“那你快回她,你若不回,她恐怕得一直站在这。”
阮笺云无法,只得刎了他一眼,转头仓促默认了裴则毓的话,吩咐青霭安心去休息。
青霭忍着笑,低头退了下去。
周围之人也早在裴则毓跟出来时便识趣地退了下去,此时庭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分外寂静。
“满意了?”阮笺云转过头,眉眼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水润的眸子瞪着他,“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她此刻眼中含了一层薄怒,然而在檐角宫灯的映射下,眸子却黑白分明,比起平常的平静淡雅,此时无疑更鲜明了许多。
如同神妃仙子从壁画中走了出来,拥有了人的喜怒哀乐,显得生动了许多。
裴则毓敛了笑意,低头啄了啄她因为生气而颤动的眼睫,认真道:“对不起。”
不待阮笺云回答,又啄了啄她的眉心,道:“是我错了。”
离开眉心,又要凑近去吻她的鼻尖:“你不要气了。”
眼见着那人的眼神又凝在自己唇瓣上,阮笺云连忙叫停:“好,好,不生气了。”
若她不说原谅,瞧裴则毓这个架势,恐怕亲完整张脸都都不够他赔罪的。
而且见裴则毓这么诚恳,她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肚量太小了。
以后不能再这样,她在心底对自己说,他爱耍些坏心眼的手段,就随他去嘛。
反正自己也是愿意纵着他的。
裴则毓明日还要照常到成帝身边侍奉,因此两人没在外逗留太久,便回了屋子,准备安寝。
熄了烛火之后,阮笺云在他臂弯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睡意昏沉之际,却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她从寝衣下扯出裴则毓的一只手,抱在怀里,不许它再作乱。
又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语气里带着浓浓倦意:“还不困吗?”
若不是裴则毓,她现在约摸已经睡着了。
裴则毓动作顿住,声音缓缓响起,隐隐含了一丝不可置信。
“……你当真是来这睡觉的?”
阮笺云呵笑一声,似是对他的问题不屑解答。
不然呢?她对那档子事又不甚热衷。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同样是在府邸卧房,裴则毓睡在身边时,她总是很快便会感觉到困意,能够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翌日起来也是神清气爽。
而裴则毓一走,她一个人睡在那张大床上,只能勉强靠着从前裴则毓留下的浅淡桃花香气入眠,半夜偶尔也会醒来,摸一摸身旁的位置,再尝试着重新入睡。
自来到京城后,似乎只有在裴则毓身边,她才能安心地睡上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