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眼神交流着,无言了半晌,还是其中一个挥了挥手,冷声道:“陆百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军营重地,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早些回去吧。”
到底看她是个女儿家,又缓和了语气:“若你是奉命前来,将枢密院令牌出示于我们,便可放行。”
被拦在门外,阮笺云抿唇,心底万分焦灼。
知枢密院使都要逼宫谋反了,她又能从哪里搞到枢密院令牌?
自己骑马出城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再耽误下去,只怕太子他们都要发动了!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九皇子府的令牌亮于这些人,道明身份:“我奉九皇子殿下之命,有十万火急之事,特意深夜前来,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九皇子府令牌一出,众守卫神色不禁
有几分松动。
即便驻扎在城外,他们也有所耳闻,自六皇子封王离京后,如今陛下冷落太子,反而是九殿下深得宠信。
得罪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皇子,他们心里也不由得打鼓,生怕日后被怪罪下来,担待不起。
其中一个人明显是这四人中的领头人,其余三人见此情景,都纷纷朝他看去。
那人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骑兵营只听命于军令,夫人若拿不出枢密院令牌,还是请回吧。”
阮笺云心中一紧,不由向前迈了一步,恳求道:“事态紧急,耽搁不得。”
“您可否代我向陆百户递个话?就说他阿姐来寻他了。”
阿姐?陆百户来营中第一日便说过了,他是家中独子,哪里会有个阿姐?
不过听人说,他一次醉后,倒是吐露出自己有一个心仪的女子。
因此方才他们见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指名道姓地要见陆百户,才怀疑她是否便是那个女子。
那守卫见她纠缠不休,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喝道:“九皇子府又如何?说了不行便是不行!你这人怎得如此难缠,再不走,休怪兄弟们不客气!”
几人手中拿着锋利矛戟,呈包围之势朝她走来。
阮笺云见状,不由下意识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忽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半夜的,在闹什么?”
陆信似是从睡梦中被吵醒,边走还边打着哈欠,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百户,您来得正好!”那首领眼睛一亮,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立刻解释道,“来了一个女子,一直吵着要见您……”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还耷拉着眉眼的陆信猛地睁大眼,似乎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面般,愣在原地。
“你怎么在这?”
阮笺云见他恰好出来,心下顿时一松,急声道:“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同你讲!”
守卫见两人当真十分相熟,瞠目结舌过后,面带犹豫地转向陆信:“百户,这……”
陆信挥挥手,道:“无事,我认识她,放她进来吧。”
守卫依言便收了横在她面前的矛戟,重新守回门口。
陆信道:“有什么事,进我的营帐再说吧。”
营帐只有他一人居住,正好符合阮笺云的心意,她当即便应下了。
陆信的营帐离南大门不远,两人走了不久便到了。
“方才拦你的那个人是我的总旗,今日轮到他们守卫,若有冒犯到你,我待会教训他们。”
怪不得听到她要找陆信时,满眼警惕,死活不肯松口。
阮笺云摇摇头:“不怪他,你有一群好下属。”
陆信闻言笑了笑。
已进了营帐,阮笺云便不再遮掩,开门见山道:“太子和知枢密院事今夜要逼宫,迫使陛下退位。”
陆信看着她,脑中灵光一闪。
“九皇子还在宫中?”
阮笺云怔住,默然地点点头。
陆信已经明白了一切:“你想让我去救他。”
他垂下眼,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转换了话题:“逼宫一事,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阮笺云道:“是太子侧妃,我与她有些私交,她偷听到之后,便立刻遣了宫人来告知我。”
陆信闻言,嗤笑一声。
他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冷沉:“若她实则是与太子联合做局,故意要将你拉进陷阱里呢?”
阮笺云闻言登时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她下意识反驳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陆信冷笑:“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等你带着军队去了,却发现太子正安生地待在自己的寝宫里,你猜到时,逼宫的人会变成谁?”
“若真是如此,你当如何?”
她从小看着长大,如同亲弟弟一般爱护的孩子,此刻却用一种冷漠的,充满恶意的语气,一字一句,不屑地吐出。
“我原以为,你在京城这半年来,应当是有些长进的,不想竟还是原先这般天真、愚蠢。”
阮笺云哑口无言。
她恍惚中发觉,比起从前那个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面前之人似乎一瞬间长大了,心思会这样缜密,这样深沉。
或者说,陆信其实一直是这样,只不过从前,是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本性罢了。
她无力反驳,只能苍然地垂下头,低声道:“带我去见卫千户。”
卫峰是个刚直中正之人,又与裴则毓有些许交情,若她去如实禀报,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楚有仪不会骗她的,至少她的侍女还在九皇子府中,能做个人证。
孰料陆信却道:“带路。”
阮笺云闻言,愕然地抬眼看他。
陆信背对着她,一把披上挂在一旁的甲胄,拿过桌案上配剑,便大步走了出去。
走到营帐门口,又微微侧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阮笺云如梦初醒,立刻快步跟上他。
到营帐门口,听见他正朝一个下属模样的人吩咐:“去禀报卫千户,太子伙同知枢密院事逼宫,让他们快些清点人手进宫救驾。”
那人闻言神色一凛,不敢耽误,立刻转身跑去传信。
阮笺云心下震动,知晓陆信这是在替她背书。
如此,若逼宫一事为假,届时怪罪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假传军令的陆信。
她不由低声道:“我不会拿你挡枪的。”
若陆信所言为真,那她到时即便在御前豁出这条命,也要让成帝相信,陆信是因为自己才做出此等失察之举。
陆信不言,只是大步朝前走着。
直到下属为他牵来战马,他才停住脚步,对阮笺云简短道:“上马。”
阮笺云不敢耽误,踩着脚蹬便要翻身上去。
然而军中战马太高,又不似九皇子府中的矮下身子方便人上来,她正吃力时,忽觉一双手托在背后,轻轻一举,便将她推了上去。
她还没坐稳,身后忽得又坐上来一个身影。
陆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他道:“传我旗下所有人,同我一道进宫护驾。”
下属不疑有他,当即应是,跑去召集人数。
陆信只来得及对她道一句“坐稳了”,便一扬缰绳,喝一声“驾!”,便冲出了营门。
阮笺云双手死死抓住马鬃,尽力让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要挤占陆信的位置。
她无意识的举动,在陆信看来,却成了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证明。
眼底一黯,随即别开脸,不再看她。
夜深重,风声紧。
马蹄声阵阵,如碎雷声,踏破帝京长街一夜安宁静谧。
阮笺云一路被颠簸得几欲呕吐,因此浑浑噩噩,连什么时候进的城都没有知觉。
直到眼前出现朱红高耸的宫墙,心中才终于燃起一丝希望。
然而直到近前,方心下震骇。
宫门外向来有侍卫值守,然而此时,门前却空无一人。
方才阻拦阮笺云的总旗翻身下马,叩响宫门,里面却久久无人回应。
陆信当机立断:“撞门!”
他身后诸兵卒立刻领命而动,不多时,沉重的宫门不堪重击,整个倒在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众人走进宫城,环顾四周,一时不由得怔在原地。
只见宽敞的宫道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不知多少具禁军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被压在最底下的人,只能看到露出的一条插被箭羽射入的腿。
旁边两面宫墙上,墙体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大片暗沉的鲜血触目惊心,如岁月的腐蚀,有些甚至还在往下缓缓流淌。
阮笺云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场景,一时没忍住,几乎要将胃都从身体里呕出来。
忽然有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尸山血海里传出来。
陆信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声音附近。
“将……将军……”
一只满是血迹的手忽然伸了出来,拽住了陆信的裤脚。
那人被压在下面,侥幸被身上的死尸护住了,此时还剩了一口气,看到援军,便立刻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