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中,裴则桓的声音森冷又诡异。
“可她呢?”
裴则毓闻言眸光定住,掀起薄薄一层眼皮,看向裴则桓。
见他向自己看来,裴则桓忽地大笑出声。
他知晓自己捏住了裴则毓的命门,便道:“你在意。”
“孤的人已经围住了九皇子府,”他收了笑,冷漠道,“原本是想,在你眼前将她收为侍妾的,不想你竟如此不肯配合。”
“说出父皇的下落,”裴则桓盯着他,嘴角勾出一个残忍的笑,“不然……”
“……孤就拿她,犒劳孤的三军将士。”
“用曾经的九皇子妃做赏赐,想必
他们也会很乐意吧。”
裴则毓脸上笑意尽失。
他皎若月光的眉眼平静异常,直直地注视着裴则桓,眼底凝聚着深不见底的墨色。
拢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几乎瞬息之间,就要抹上面前人的脖子。
忽得,一道熟悉的呼喊自殿外传来。
那声音清越之中,又含了一丝焦灼和希望。
“含渊——!”
第99章 颠倒“如何证明,不是你们自导自演?……
声音传入室内,三人俱是一怔。
段懿最先反应过来,他斜睨了一眼裴则桓,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心下便猜出了大半。
看来人不是他抓来的了。
于是不加掩饰地嘲讽一笑:“太子殿下的人动作可真够快的,想来言灵也不外如是了。”
裴则桓额角青筋暴起,然而不等他开口,便听门外刀剑相击之声顿起!
他脸色骤变,来不及再管殿内的两人,快步朝着殿外走去。
“砰”的一声,殿门大开。
月光将眼前的场景照彻得暴露无遗,一队穿着甲胄银衣的兵士身骑高头大马,游鱼一般破进禁军队伍里,啥时便将黑压压的人群撕开一道口子。
他们动作迅捷利落,其中又不乏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比起皇宫里养尊处优的禁军,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
如今见到乱臣贼子,便仿佛见到近在咫尺的军功,更是兴奋不已,砍劈刺斩,毫不留情!
不足百人的人数,竟渐渐显出优势来,近乎要将禁军威风尽数压倒了去!
裴则桓莫名觉得这些人身上穿的十分眼熟,仔细回想片刻,陡然记起这是骑兵营的衣裳!
当即暴怒地一把扯过楚鹏的衣襟,怒吼道:“这不是骑兵营的人吗?!”
骑兵营,步兵营,弓弩营分别为枢密院下三大营,楚鹏今夜发动前,特地跟他拍着胸脯保证过,今晚的动静,绝对不会惊动驻扎在城外的三大营。
楚鹏毕竟是他的长辈,在下属面前被小辈拽着衣襟,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一把拂开了他的手,冷哼道:“殿下怕什么,不过这么点人手,还不够禁军平分的!”
说罢,又大吼一声:“王荣,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傻愣着干什么?”
王荣陡然浑身一个激灵,咬牙道:“是!”
“都给我听好了!太子殿下,不日就会成为咱们大梁的新帝!今日护驾太子,杀敌有功者,杀一人,赏百金!杀十人,晋一级!”
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原本呈现颓势的禁军听到后心中立刻便燃起了动力,奋力拿出看家本领,朝着骑兵营支队反扑。
骑兵营这一队人到底寡不敌众,方才是占了奇袭的优势,如今被禁军反应过来,一人难抵四拳,此时面对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涌来的禁军,也逐渐有些难以招架。
王荣站在台阶上,颇为满意地看着底下厮杀的众人。
然而目光落到其中一处时,不由皱起了眉头。
人群中,有一身着银袍的少年尤为英勇,一杆红缨枪使得虎虎生风,一人对战三人,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有余裕帮身旁的战友抵挡偷袭。
王荣到底在禁军中磨砺了这么些年,看到那少年如此骁勇,本能地感到不对,当即大吼一声:“杀了那个使红缨枪的,奖千金,晋一级!若是生擒,更晋一级!”
话音落下,便见少年双眸陡然转向他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下一瞬,只见他顺势踩着一个禁军的肩膀,以人为阶,飞身几步,便直直杀到了王荣的面前!
一杆红缨枪,枪刃尖而利,在夜风中如淬了银月的冷光。
王荣立刻暗道不好,急急退后几步,抽出腰间佩剑要抵挡。
谁知那少年却只是在他面前虚晃一枪,枪尖朝他挑来,随即以一个灵巧的弧度错开,一个闪身,竟已到了最高那一级的台阶上。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站在最上首的裴则桓。
枪尖锋利,直直抵在裴则桓的喉口。
陆信脸上的笑肆意而矜傲,用眼神示意王荣。
不是只有你们,才懂得擒贼先擒王。
楚鹏只是嘴皮子厉害,却到底是个文臣,见此情形,早已在一旁被吓得两股战战,六神无主。
王荣暗自咬牙,剑指阶上那两人。
“大胆贼子,还不快放开太子殿下!”
底下众禁军见太子被俘,一时心惊肉跳,攻击的态势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贼子?”
真是贼喊捉贼,陆信哼笑一声,大声道:“笑话!”
他扫视了一圈底下众人,声音大到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楚:“太子殿下欲行逼宫不轨之事,幸而我等救驾及时,才幸免陛下受于大祸!”
“如今人赃俱获,乱臣贼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听命于上峰,不得不反,也情有可原。”
“如今叛臣既已伏诛,现在缴械投降者,一律视为改过自新,可赦你们无罪!”
底下的禁军们闻言面面相觑,犹豫一瞬,便纷纷放下了手中武器。
空旷的大殿前,一时只听兵戟落地的声音。
啪,啪,啪。
有人抚着掌,不紧不慢地从殿内踱步出来。
来人正是裴则毓。
他望了一眼仍旧挟持着裴则桓的陆信,微微一笑,温声道:“陆百户英雄少年,着实令毓佩服不已。”
裴则桓兀自保持着姿势一动不敢动,见到他出来,眼神立刻阴翳万分,似恨不得将裴则毓当场杀之。
忽听远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如暴雨来袭,整齐而急促,踏破合宫寂静,连地面都为之震颤。
不多时,卫峰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
他带着一营的骑兵,看到眼前黑压压跪在地上的禁军,以及高台上正以枪抵着裴则桓喉口的陆信,不由一愣。
但他并非傻子,很快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翻身下马,几步便走到了裴则毓面前,单膝跪下。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将军何罪之有,”裴则毓温声道,“事发突然,通知不及,赤山能在此时赶到,已是尽力而为。”
卫峰不是个扭捏的汉子,听他如此说,便也站了起来,朝着他抱拳:“殿下吉人天相,幸哉我大梁。”
裴则毓不作应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仍被枪抵着喉管的裴则桓身上,淡声道:“把他绑了。”
裴则桓忽然冷笑一声,朝着他重重啐了一口。
“孤乃当今太子,大梁储君!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对待孤?”
恰巧段懿此时从殿中缓缓走出,听到他这话,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低笑出声。
“你深夜逼宫谋反,意图弑君,为人臣不忠,为人子不孝,如此品行,竟还敢称自己为一朝储君?”
若他有裴则桓面皮的三分厚度,也不至当初真被裴元斓赶出去,说不定眼下还在公主府住得好好的呢。
裴则桓面色不变,道:“谁能证明?”
“禁军夜半受王统领召集巡逻,本为分内之事;孤夜半难眠,心忧父皇,于是不觉步至乾清宫,与禁军不期而遇。”
“将军未曾亲眼见证,难道仅凭老九一面之词,便能证明是孤蓄意不轨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卫峰说的。
陆信到底年轻,听了他如此颠倒黑白,冠名堂皇的一席话,当即怒极反笑。
“那从宫门起始,一路宫道上的侍卫尸体呢?你又如何解释!”
“什么尸体?”裴则桓面露不解,然而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孤住在东宫,一路前来,从未见过什么尸体。禁军亦在宫中巡逻,又何必杀人灭口,徒生事端?”
“倒是你们,”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从城外入宫,必须途径宫门。”
“你们又该如何证明,这一切,不是你们自导自演?”
陆信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是了,禁军一直就在宫中行走,他们没有杀掉守卫的理由。
那些人的尸体,是裴则桓故意迷惑他们的!
他信不过楚鹏办事,因此特地留了后手。
如若事成之后,三大营不幸被惊动,便恰好可以栽赃他们,将自己洗脱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