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笺云失笑摇头:“殿下实在高看我了。”
她温声道:“来往皆因缘聚,有缘自会相逢,说不定日后殿下到宁州来游玩,也犹未可知呢。”
裴元斓本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听她这么说,心底的郁结究竟也散了些。
不过她没告诉阮笺云的是,自己这辈子,恐怕离开不了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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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公主府回来的翌日,九皇子府的一辆车架便驶向了护国寺。
成帝久病未愈,九皇子妃忧心国本,于是亲往寺中小住,意在为成帝祈福。
时良将消息带到时,裴则毓正在批阅文书。
他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但并未放在心上,只淡淡应一声“知道了”。
他的卿卿,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一直拘在府里,想必也把她闷坏了,想到处去走走逛逛也无妨。
待日后入宫,封了后位,便轻易不能出去了。
趁此前多玩玩,也没什么不好。
反倒是自己这边……
裴则毓眸色渐深。
恰巧此时有宫人进来禀报:“殿下,陈太医到了。”
裴则毓便搁下笔,道:“让他进来。”
陈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一直都是由他来负责视察成帝龙体事宜,如今成帝病重,更是每日都要亲来榻前问诊请脉。
这日出来之后,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他出了内室,将裴则毓请至一旁,压低声音道:“老臣有一事,不知是否当对殿下实言。”
裴则毓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情绪,淡淡道:“但说无妨。”
“是。”得他首肯,陈太医便敢如实说了。
他叹了口气:“陛下年事已高,病情来势汹汹,臣等虽已尽力调试,但天意难测,殿下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恐怕……难过年关。”
第109章 离开自由,已在眼前。
年关将至,岁意渐浓。
年根底下,护国寺往来敬奉的人愈发多了,大殿每日络绎不绝,禅香的气息如鹤烟缭绕,浮上云霄。
青霭好不容易打到斋饭,又穿过熙攘的人群,一路捂在怀里。匆匆跑回客房给阮笺云送去。
数九寒冬的天气,她硬是被挤得连鼻尖都覆了一层晶莹。
“姑娘,快趁热吃吧,今日人太多,奴婢等了好久,只怕这饭都凉了。”
阮笺云拿出帕子给她按压额上的薄汗,温声道:“早些晚些都无妨,你待会去添件衣裳,不然天寒出热汗,恐会生凉。”
青霭咧了咧嘴,脆生生地应了。
两人名为祈福,实为搬迁,距搬出来那日起,已经在护国寺待了五六日了。
从府中带出的行囊不多,只有两三件箱奁,对日常起居而言是必要的,是以当初将行囊堆上马车时,也并无下人起疑。
护国寺的斋饭清淡爽口,青霭用惯了府里的精致佳肴,偶然一尝,顿觉胃口大开,连着好几日都吃不腻,甚至颇有些恋恋不舍。
相比起她的好食欲,阮笺云每日用得就要少多了,顶多填饱肚子,便会放下碗箸。
面对青霭担忧的眼神,阮笺云不知作何解释,只能笑说自己每日不怎么走动,便也不觉得饿。
然而只有自己心底清楚,是为何对面前的斋饭食不下咽。
无他,只因这斋饭细细尝来,与那人的手艺,总归有几分相似。
似乎只要她还留在京城一日,就永远无法彻底摆脱那人带来的阴影。
青霭不知阮笺云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她今日看着碗里的饭食,眉间忧愁,竟也罕见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陛下何时才会……”
话到此处,猛然收住,自觉失言地吐了吐舌头,才道:“眼瞅着到年根底下了,难不成今岁便要在护国寺过年了吗?”
阮笺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成帝过不过得了年,还不是那人一句话的事?
不过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但她恐加重青霭的忧虑,于是便安抚道:“只要宫中不派人来让咱们回去,眼下便先住着就是。”
左右行囊都已收拾妥当,消息一到,两人便可立即动身,倒无什么后顾之忧。
青霭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不由安定下来,跟着点了点头。
但阮笺云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之快。
入夜,万籁俱寂。
正值此万家沉眠之际,一道钟声自巍峨皇城中轰然而鸣,响彻了整座京城。
其声震颤,沉重肃穆,如一曲恢宏挽歌。
阮笺云今夜入睡时本就心神不定,闻声立刻从睡梦中醒来。
望了望窗外的夜色,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心脏止不住地发紧,犹如见到了箭羽的羚羊,连血液几乎都沸腾起来。
“姑娘,姑娘!”
下一瞬,青霭急急闯进门来,跌坐在她床边,一双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和焦灼。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陛下他……”
她咽了口口水,才颤抖着接了下半句:“……驾崩了。”
预料被证实的刹那,脑海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啪”一下断开。
她果断起身,对青霭道:“我来收拾东西,你去寻一个车夫来,就说我们要回乡过年,必须立刻出发。”
青霭立刻应下,转身去做姑娘吩咐给她的任务。
阮笺云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指尖不要发抖。
她一边整理着行囊,一边飞快地在脑海中理清思绪。
皇帝驾崩,按照惯例,京中定会封锁城门。
可此时正值年关,有大批百姓需返乡,若与他们混在一起,侍卫人手不足,一一排查,定会耽搁不少时间。
所以,她们必须要赶在天亮之前出城。
成帝驾崩猝不及防,禁军反应不及,对出城之人的文书排查也不会那般严苛。
同往常一样,使些银子,约摸也就放行了。
待都收拾妥当后,阮笺云看了眼厢房里的滴漏,此时四更刚过,离禁军上值时间,也只差一个多时辰了。
从护国寺到城门,大概也需要一个时辰。
眼下一切就绪,只等青霭将车夫寻来了。
青霭不负她所托,片刻后便回到了她房里,气喘吁吁道:“姑娘,人到了,眼下正在护国寺门口等着呢。”
阮笺云点点头,与她一道将行囊运到了马车上。
因为事先谈好了银子,那车夫也没有与她们多啰嗦,等人上了马车,便利索地抽了一鞭子马屁股,驾车往城门处驶去。
钟声仍在继续,在夜空中回荡不息。
国丧敲钟,须足一百零八下,方才停歇。
越来越多的人被钟声吵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自发地走上街来。
也有不少与阮笺云抱着同样心思的人,连夜赶往城门处,生怕被这丧钟拖延了回乡的进程。
不知不觉,原本宽阔的街道已挤满了人群,马车夹在其中,愈发寸步难行。
眼见城门近在眼前,可偏偏如何也挤不过去。
天色愈发清明,似乎很快便要亮了。
阮笺云垂眼,按下心中焦灼,朝着青霭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越是时局急促,越要沉得住气。
仿佛是为了嘉奖他们,凝滞的车流当真开始缓慢移动了。
只是好不容易移动到城门前,阮笺云透过窗子,却发现出城的那一列已经排起了队伍。
青霭下车打听了一番,回来时,脸色并不太好。
原来是因禁军并不似她们预先设想的般马虎行事,反而十分严苛,不管是人还是车马,必须出行出城文书,方才放行。
队伍不长,眨眼之间,就有一个禁卫走到了他们的车马前,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道:“文书呢?拿来。”
阮笺云急中生智,立刻用一块帕子蒙住脸,假意咳了两声。
青霭顿时会意,从车厢探出身子为难道:“官爷,我家姑娘染了水痘,要立刻回乡,拖延不得,您看——”
一边说着,一边还状似无意地撩起帘幕,让他看到里面躺着的人,衣袖挽起,露出了一小截手臂。
车厢内昏暗难辨,乍一看,赤色圆点分布在雪白肌肤上,着实颇为骇人。
那禁军立刻捏起鼻子,连退两步,暗道一声晦气。
只是就这么轻易放行,到底不合章法。
青霭见他神色犹豫,又立刻悄悄往他手中塞了一块碎银,口中哀求道:“官爷,您行行好。”
那禁军感受到手中重量,眉头一松,刚要答应,忽听身后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干什么呢。”
禁军闻声陡然一僵,立刻转身,朝着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大人。”
阮笺云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气运实在忒坏,怎么偏生就遇到了这禁军的上司。
“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