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恍惚中,似乎一切都有了扭转的机会。
于是,在未来的天子问起可有人来过时,卢进保顷刻之间便做出了选择。
他垂下眼,恭声应道:“回殿下,并无。”
那一句过后,他便阖上眼,神情之坚决,仿佛刀斧加身,亦不会再开口。
阮笺云怔忡地望着他,心底万千思绪翻涌。
仅仅因着这一句微不足道的善意,他就决定帮她,甚至不惜承担欺君的罪名吗?
京城是一个斑斓的染缸,有人浸淫其中,早已辨不出旧时颜色。
可也有人,数十年如一日,丹心如故。
就在她怔然之际,身旁的人忽然轻笑一声。
“这个答案,我不满意。”
“杀了吧。”
那人的声音轻飘飘在耳边落下,仿佛只是剪去斜出花枝般漫不经心的吩咐。
“不要!”
阮笺云指尖深深陷进他小臂里,双眼湿红,哀求道:“不要……别这样……”
都是因为她,这个无辜的人才会承受这样沉重的后果。
“不可以……别杀他……”她一时语无伦次,喉间哽咽,不知如何才能让他高抬贵手,放过眼前的人。
裴则毓耐心地将她掐在自己臂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他微微侧身,半倚在床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可以。”
薄唇微启,声音含笑。
“你求求我。”
“若让我满意了,我便放过他。”
第114章 认命她从未有过拒绝的权利
喉头哽住,齿关坚涩。
“求你。”
那张失去血色的柔软双唇,最终还是吐出了他想要的字句。
裴则毓眼中笑意加深。
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漫不经心地一挥手,示意将人带下去。
殿外天色已然昏暝,风霜愈重,月华黯淡。
厚重门关重新阖紧,将满室声响阻得密不透风。
“卿卿,”他微微倾身,亲昵唤她,“今夜是除夕。”
因着先皇逝世,今岁新年过得颇为冷淡,宫中不许以艳色装点,也不允许宫人穿鲜艳的衣裳。
无爆竹脆响,无鞭炮齐鸣,有的只是满宫银装素裹,分外寂寥。
阮笺云眼珠微微一动,
恍若未闻。
她迟钝地掀开锦被,踩在坚硬冰凉的地砖上,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身形还未落下,便被人一把捞起。
“做什么?”
裴则毓的声音沉沉,辨不出喜怒。
阮笺云垂下眼,嗓音低哑:“我来求你。”
她恍惚记起,眼前的这个人,如今手上攥着三条性命。
陆信,青霭,还有卢进保。
她在他面前,如蚍蜉撼树,分毫抵抗之力也无。
裴则毓似是被气笑了。
“你祈求的方式,就是跪我?”
他将人拦腰抱起,重新抛到床上,随即覆下来,用自己的身形牢牢束缚着她,将人固定在自己臂弯下的方寸之间。
“跪我的人太多,不缺你一个。”
冷然的语气,昭示着对她所给答复的不满。
他想要她服从,却不需要她以这种方式服从。
他要她像从前一样,对他百依百顺,眼里心里都是他。
唯有这样,才能证明眼前这个人,是独属于他的所有物。
阮笺云闭上眼,一颗心被踩在脚下反复践踏,已经麻木得感知不到痛觉。
她轻声问他:“你想我怎样求你?”
不对,不该是这样。
在裴则毓的设想里,她应当捧着自己的脸,明净的双眸弯起,用一种无奈却宠溺的语气问他:“你想我怎样求你?”
而不是此刻这样,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木然问他。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满意。
裴则毓微微眯眼,心底的不快在此时达到顶峰。
然而面上却不显分毫,只平静道:“卿卿,我说,今夜是除夕。”
万家团圆,共迎新岁。
她合该待在他的身边,乖顺地陪着他。
而不是不情不愿,仿佛坐牢一般,需要他使些手段,才勉强装出一副顺从模样。
阮笺云笑了。
她道:“裴则毓,你是想让我死吗?”
以命抵命,她一个人死,换三个人生,是很划算的买卖。
成婚一载,这还是她头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从殿下,含渊,到夫君,再到裴则毓。
从生疏,熟稔,到甜蜜,再到冰冷。
裴则毓缓慢地眨了眨眼,也勾起唇角,跟着她的语气学舌:“说什么呢,阮笺云。”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这十年来,所有背叛他的人,没有一个会是这么轻易的下场。
对有些人而言,死亡不是惩罚,是恩赐。
一死百了,太便宜她了。
作为他的妻子,敢藏匿别的男人的信件,敢为别的男人求情,敢擅自与他和离,敢从他身边逃跑……
一桩桩,一件件。
日子还长,他们往后慢慢清算。
指腹碾上她柔软的唇瓣,力道凶狠,语气却温柔:“卿卿,这夜是好夜。”
裴则毓垂眸,一只手慢条斯理,挑开她散乱的衣襟,露出其下半边雪白,另一只手扶在她纤细腰侧,牢牢将人把在身下。
“瑞气盈门,福寿安康。”
“一个在新岁出生的孩子,很好,对不对?”
他话音落下,阮笺云倏然睁大眼,随即剧烈挣扎起来。
她满心惊惧,死死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一般:“你疯了!”
“怎会。”裴则毓低笑,单手便制住她挣扎,剩下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继续从容地剥去她衣衫。
动作之雅致,简直如斟茶倾酒,行云流水,喜爱地把玩着手中的物件。
他眼珠漆黑,在昏暗的床帷之中,却亮如水洗过一般,似寒星,似银刃上的反光,紧紧盯着她那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
薄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有蓝紫的血管安静地伏在那里,隐有汨汨血液流经,莫名让他喉间干渴,格外想一舐腥甜。
声音哑而柔,似鬼魅如影随形。
“你不愿意吗?”
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下,阮笺云连挣扎都微弱得发不出声音。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那只手钳着她双手手腕,力道之大,仿佛掐的不是她的手腕,而是拧住她的脖颈。
他果然很恨自己。
这份恨意,比她想象更浓烈一千倍,一万倍。
心尖似被人狠狠刎去了一块,鲜血淋漓,痛楚在骨底蔓延。
阮笺云绝望地阖上眼,将头偏向一边,哑声道:“……滚。”
熟悉的触碰,昔日让她情动,如今却让她恶心。
颈间气息温热,原本正轻轻浅浅地啄吻着,随着她字音落下,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似小小惩戒。
“不乖。”
“我改变主意了。”
他忽然撑起身,俯视着她,眼底是她熟悉的情欲翻滚。
连声音都沾染了欲色,顺着耳尖渡进耳道时,仿佛是紧贴着她的心脏说话。
“说好了,你该求我的。”
“兑现诺言吧,卿卿。”
“求我,让我给你一个孩子。”
猛然间,窗外似有闪电划过,照亮了厚重床幔间的一对身影。
夜雨忽至,淅淅沥沥地浇打在窗上,声如碎玉,几乎让阮笺云疑心方才是自己听错了。
喉间瞬间血气上涌,她双目猩红,连声音都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你做梦。”
一字一句,用尽浑身力气,自她毫无血色的唇间吐出。
裴则毓蹙了蹙眉,他不想听到这个。
幸好他知道该怎么让人乖乖就范。
微微一笑,动作堪称优雅地腾出一只手,在自己的颈前轻轻一划——
“咕咚”一声,似有人头落地,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滚远了。
“一共三个人。”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摇了摇:“你说,从谁先开始比较好?”
僵持已久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
一颗晶莹的水珠自颊边滑落,渗进浓墨乌发下的锦被中,洇开一颗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嗓音颤抖,似乎轻轻一捏,就能即刻破碎成齑粉。
“求你……”
阮笺云闭一闭眼,只觉有千钧重物抵在喉间,滞涩淤堵。
她的尊严,她的意志,她的灵魂。
此刻,都系于舌尖。
一旦说出,便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清冽的桃花香息靠近,有无形苦意在空气中流淌,封闭她的五感,要将她窒息。
桃花无毒,而夹竹桃却是剧毒。
剧毒顺着血液,钻入心脏,缓慢且不容拒绝地侵蚀着刚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