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他淡声道,“朕应你。”
“但朕有一个条件。”
裴则毓眸光微动,看着裴元斓,语气不容置喙。
“玉儿,我要带走。”
第123章 书孰“那学堂里的女夫子,是个顶温柔……
裴元斓闻言,想也不想便道:“不行。”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立刻凝滞了几分。
裴则毓微微眯起眼,并未出声。
裴元斓这话脱口而出后,自己也觉过于理直气壮了,于是轻咳一声,找补道:“小玉儿自幼在皇城里长大,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捧着,若随你一道离开,如何适应得了?”
“这便不劳皇姐费心了。”
裴则毓淡道:“总惦记着旁人的孩子算怎么个事?你若想要,大可自己生一个。”
话毕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些许不耐:“段懿若是不行,你再换个人不就是了?”
如今既已决定要离开,他连表面的姐友弟恭都懒得再维持,索性直接暴露了原来面目。
裴元斓面色不变,将他的话如数奉还:“这便不劳陛下费心了——你如何能保证,玉儿会愿意跟你走?”
归根结底,裴琢是天家精心浇灌出的金枝玉叶,若执意将这盆矜养的花朵移到民间,难说会不对她产生影响。
她不信裴则毓真的舍得。
“那便让玉儿自己选。”裴则毓声音淡淡。
如此,她总该无异议了罢。
裴元斓的确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将于守忠唤进来,让他将裴琢找来。
裴琢不一会便站到了两人面前,见他们均是一副严肃的神情,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玉儿,”裴则毓伸手将人招近来,温声问她,“爹爹想去你娘亲长大的地方看一看,你要同爹爹一起吗?”
裴元斓闻言,猛地转头看向他。
无耻!她暗自咬牙。
这人居然拿阮笺云做筹码,一并压在自己身上。
裴则毓对她似要吃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温柔地看向裴琢:“乖,爹爹不逼你,你自己选。”
裴琢立刻道:“那我同爹爹一起!”
对于这个从来只出现在爹爹口中的“娘亲”,她一直都是充满好奇的。
如今终于有机会亲去探索关于那人的事,当然毫不犹豫答应。
裴则毓并不意外她会做出这个选择。
但他面上并未露出笑意,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认真道:“若是你要与爹爹同行,会失去很多。”
“宽阔的宫殿,华美的衣裳,还有无微不至的女使……”
她会失去一个公主的身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身为父亲,必须要将这些利害同她讲清,不能因着一己私欲,耽误了女儿的一生。
裴琢到底是小孩子,闻言脸上不由露出犹豫之色。
她已经习惯了享受这些,如今轻易便要求她舍去,自然无法立刻便做出决断。
两人见状,便都未出声再说些什么,只是立在一旁静静地候着她做出决定。
小姑娘低头沉思了片刻,方才抬起头。
“我想好了。”
童声清脆,掷地有声。
“玉儿要随爹爹一起,去看看娘亲长大的地方。”
—
宁州,何宅。
大门被拍得震天响,青霭在里屋听到,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开门。
“来了来了!”
气喘吁吁地将门打开,看见外面站着的人,柳眉倒竖:“陆郎君,怎么又是你!”
陆信站在门口,见是青霭开的门,有些意外。
随即蹙起眉,望了眼天色。
“都这个时辰了,她还未回来?”
青霭道:“姑娘今日出门时说了,昨日有几个小子在堂上闹了事,她须得好好惩戒一番,许是因着这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陆信闻言,紧拧的眉眼这才慢慢舒展开。
他道:“那我去书孰接她。”
说完,便大步走远。
青霭还来不及拦,便见他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
“唉。”青霭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围裙上将水揩净,重新回厨房择菜。
姑娘回宁州半年后,便听闻了陆郎君不日便要回乡的消息。
新后丧礼过后,新帝便大赦天下,将诏狱里的轻犯一并放还归乡。
其中,便有陆郎君。
当时将消息传回来的人是宁州有名的说书先生,把陆郎君归乡的消息吹得天花乱坠,跟
说故事似的。
听说陆郎君被放出诏狱后,第一件事不是跟着那些人一道归乡,而是不知怎么混进了宫中,闯进大殿,拔刀对准了当今的新帝。
他说,要向新帝讨一条人命。
但新帝身边自有禁军护卫,纵使陆郎君武艺高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禁军制服在地。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陆郎君这回是死定了,孰料新帝只是轻轻一笑,挥了挥手,便让人将陆郎君带了下去。
那人说到这里时,面上半是恐慌半是佩服,围观之人却哄笑而散,只当他编故事编到真人身上,为给自己的名声添彩头罢了。
但当时路过的姑娘面上却难看,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不久,陆郎君回乡,便有好事者拿着这个故事取笑他,陆郎君也只是笑笑,矢口否认。
若当真有如此传奇的事,只怕少不得要拿来吹嘘许久。
见此情形,原先那些还觉得煞有其事的人便慢慢散了。
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只当做是一个传闻了。
青霭记得,姑娘在陆郎君面前现身后,把他吓得当场怔在原地,一双眼一眨不眨地钉在姑娘身上,仿佛白日见鬼。
姑娘便将他拉进屋中,解释了许久。
也不知姑娘都说了些什么,但后来陆郎君出来后,面色红润,似有喜意,望着姑娘的眼睛也比平常有光彩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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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以后,便常常以各种理由来寻姑娘,前日送糕饼,昨日送花,今日又不知会是什么借口。
青霭想到这里,抿嘴笑笑。
这五年来,也有不少想与姑娘结合的人,可都被她一一婉拒了。
那些人被拒之后,自觉面上无光,便都逐渐远离了姑娘。
唯有陆郎君,五年如一日地陪在姑娘身侧。
青霭看在眼里,心中也忍不住多了些别的念头。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有朝一日,姑娘也许会被陆郎君打动,也说不准呢?
—
书孰离何宅不远,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陆信赶到时,阮笺云刚送走最后一批留堂的学生,将书孰大门落锁。
这书孰,原本是她外祖开的,招收十里八乡未开蒙的孩子,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教他们识文断字。
家中有余钱的,束脩便收取一条年节时的腊肉;若是家贫,便去这条街从左数的第三户,打一壶最便宜的浊酒就够了。
后来外祖离世,乡民都自发地来书孰和宅前放了花,摆了酒食,以表祭奠。
阮笺云回来后,便接过了外祖的担子,将书孰重新开了起来。
束脩也还是像从前一样,但她不常饮酒,便将一壶浊酒,改成了门前的一枝花。
家贫的学生,无论是何品种,只要为她折一枝花便好了。
左右外祖已为她留下余生都挥霍不尽的家产,阮笺云不以此为生计,便无所谓束脩几何。
乡亲们待她好,她便也想给他们回报些什么。
原本外祖去后,按照大梁律法,是应当将宅子收归衙门的。
是乡亲们念及外祖生前种种善迹,不忍见宅子被收回,便自发地以她为由,声明何宅仍有户主。
正巧她的户籍仍在宁州,并未迁去京城,这才将宅子留了下来。
念着这份情,阮笺云也要帮他们些什么。
但她身无长物,想来想去,唯独识得些字,便重新开了书孰,接替了外祖的职责。
她正想着明日要教授的内容,不经意抬头,却见陆信站在门旁,抱臂看着她。
“阿信?”
阮笺云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陆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你今日只来了书孰?”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阮笺云心下不免生出些疑惑。
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陆信见她点头,心下微松,又状似不经意般问道:“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阮笺云闻言,眉尖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
她摇摇头,道:“没有。”
反问陆信:“怎么,你听到了什么?”
陆信干脆道:“没有。”
话落,又觉得自己太果断了些,补道:“不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闲话罢了,没什么值得挂心的。”
阮笺云听他这么说,心下便明白了大半。
于是便笑了笑,没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