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仔细看去,那丫头眉眼间竟还有几分像你呢!”
阮笺云闻言一惊,立刻道:“阿姐慎言。”
这种话,哪是能轻易乱讲的。
人家自己有爹娘,哪里轮得到和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夫子像。
这种话对嬴玉而言,以及她背后的家族而言,委实是一种冒犯。
阮笺云平素性情温和,说话总是平心静气的,像如今这般反应激烈,实为罕见。
柳黎见她态度断然,也立刻反应过来,愧疚道:“是我浑说,你切莫放在心上。”
这话不止是对嬴家人的冒犯,更是对阮笺云的冒犯。
不管坊间对阮笺云那离开的一年是如何揣测,但她目前仍未有婚嫁,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自己这样说,若被有心之人听到,少不得要生出是非之言。
因而越发愧疚,立刻找补道:“应当是美人总有相似之处,才叫我一时走眼,说出这话来。”
阮笺云便笑笑,温和地给她递了个台阶:“是阿姐偏爱我。”
“不说这个了,”柳黎摆摆手,换了个话题,“今晚你可要去看戏?”
这事阮笺云知晓,听说是有个戏班子从京城来,路过他们这座小城,只表演今夜一晚,明日便要走了。
宁州虽地处江南,但到底不比金陵扬州繁华,因而鲜少会有戏班子专门到此处来表演,更不必说是自京城来的戏班子。
这个机会,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
因而今夜,估计是万人空巷,家家户户都涌上街去凑热闹了。
阮笺云摇头:“应当是不去的。”
先皇后爱礼佛,也爱听戏。
自己从前在宫中陪她的那些时日,也跟着看了不少的戏,把这辈子没看过的戏都看了个遍。
她既连宫中专门的戏班都已腻味了,又怎会放不下那民间的戏班?
更何况她向来不爱凑热闹,晚上只靠在庭中的摇椅上,沏一壶茶,安安静静地看书便好了。
“你呀……”柳黎也不知该怎么说她。
明明还这般年轻,却仿佛遁入空门的尼姑一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柳黎有时甚至会觉得,阮笺云只是无所谓地活在这世间。
她对什么都淡淡的,即便是教书,更多的也出于责任,而非热爱。
这样不好。
人这一世,总该有个寄托,才能活得生动些。
忽然想起什么,又轻咳一声,促狭道:“陆家那小子,竟没来约你吗?”
那小子差不多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亲眼见证陆信从情窦初开的年纪,便一直追在阮笺云身后跑,后来更是一路追着去了京城。
这一晃,就是十几年。
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都是好孩子,柳黎也是真心希望阮笺云能有个好归宿,于是不由替陆信说些好话:“那小子很期盼着你去呢,你不知,他自得知有戏班子要来便一直兴奋着,都跟我家那个打探好久了……”
柳黎一念叨起来就没个完,阮笺云听得头大,无奈道:“柳阿姐……”
她当真从来只把陆信当弟弟。
自己此生已经在情之一字上跌过了大跟头,真切吃了亏,流了血,若是再跌一跤,只能说是枉为人二十三载。
更别提,是让另一个无辜的人,来接受感情残破的自己。
柳黎见她面色平静,显见的并未为自己的话牵动心神,不由轻叹一声。
当真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但她仍不放弃,挣扎道:“那小子今岁也二十有二了,放在寻常人家,少不得已经当了爹。”
“可他至今还是孤身一人,陆家那老两口做梦也在担忧此事,只怕日后下黄泉时尚不能瞑目……”
阮笺云神色微动。
柳黎见她似有触动,神色一喜,将手轻轻覆盖在阮笺云的手上。
“阿姐知你素来心软……你就当帮帮他,给他一个机会,这也不成吗?”
面前的女子闻言,敛眉垂目,仿佛一只栖息的鹤,又如一株静雅的玉兰。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应下。
“好。”
她会答应和陆信今晚一道出去。
只不过,是为了把一些两人之间,从来心照不宣的话讲清楚。
柳黎说的对,陆信不能再因为她而耽搁了。
……
今日下学时,门前照旧有一道斜倚着墙的身影。
那人衣襟微敞,懒洋洋地闭着眼,口中还叼了一根草,一派放荡不羁之态。
听见动静,睁开眼,朝她看来时,双眸“噌”地一下亮了。
随即大步朝她走来,口中还有些抱怨:“今日怎么这么慢?”
比她寻常下学的时辰,晚了足足一刻钟。
阮笺云垂下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有些事耽搁了。”
“阿信,”她站定脚步,微微抬头,直视着陆信道,“你今晚可空闲?”
陆信闻言一怔。
下一瞬,猛地睁大了眼,俊颜显见地飞上两抹绯红。
他立刻偏过头,掩饰性地以手抵唇,咳了一声。
“自然。”
顿了顿,又忍不住追问道:“有事?”
阮笺云“嗯”了一声:“我想约你,今晚去看戏班子演出。”
陆信这下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他一时语无伦次,竟然有些结巴:“好……何时去?现在就去,还是用过晚膳?”
阮笺云想了想,委婉道:“用过晚膳去吧。”
她怕陆信听过之后,便没了吃饭的心情。
陆信一口应下。
青年面上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依依不舍地将阮笺云送至何宅门前,又与她商定:“我用完便立刻来找你!”
想了想,又道:“你慢些用,我不急。”
反正他早已习惯了等待,对她,自己总是会有无限的耐心。
阮笺云忽然有些不敢抬头去看他,青年眼中的喜悦太过鲜明灼热,几乎要将她炙伤。
她匆匆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门。
留下陆信一个人,在她门前又驻足许久,才满面笑意地离去。
……
阮笺云无心用晚膳,于是只胡乱填一填肚子,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果不其然,陆信正倚在宅前等着她。
“你怎么这样快?”阮笺云蹙眉。
自己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银箸,是以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
陆信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总不可能饭量与她一般大小吧?
陆信有些心虚,敷衍她:“我在军中锻炼出来了,吃饭向来是这样的速度。”
实际上,他满脑子都惦记着阮笺云主动约自己看戏的事,哪还有心思坐下来,慢慢用完这一顿饭?
于是只绕着几条街快走了一圈,散散脸上的热意,等心绪镇定些,就回到何宅前等着阮笺云了。
阮笺云闻言,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他。
在捕捉到他微微侧移的眼珠时,果断道:“撒谎。”
她自小便抓着陆信管教,对他说谎的表现再熟悉不过。
目光下移,看到自己的裙摆后,仿佛想起了什么般,对陆信道:“你跟我进来。”
方才走得匆忙,她竟然还穿着白日教书时的一身衣裙。
今日在书写时,有个孩子不慎打翻了墨台,叫她的裙摆被墨沾污了些许。
阮笺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陆信身上,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茬,险些穿着这衣裳便上街了。
她一面关门,一面冲着内室喊道:“青霭,给他口饭吃。”
青霭在里面笑应一声,转身去了厨房生火。
阮笺云便放下心来,叮嘱他道:“我去换身衣裳,你再吃些东西,等我出来,我们一道去。”
陆信乖乖应下,待她走后,也跟着进了厨房,帮着青霭打下手。
他一面往灶膛里添柴,一边不断告诫自己,表现得冷静些,再冷静些。
在她面前,不要再像个长不大的半大小子一样了。
他要让阮笺云知道,自己已经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了。
阮笺云不知他这番复杂心绪,只是刻
意拖延着换了身衣裳,想给他用饭的时间留些余裕。
估摸着人差不多吃饱了,才从屋内走出来。
陆信见她从内室出来,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阮笺云察觉到他的目光,解释道:“青霭把其他衣裳都洗了,只余下这一件了。”
她身上这一件,是前些年的旧款式了。
也是因着其浅粉的颜色,阮笺云才一直将它压箱底,几乎没拿出来穿过。
不想今日这般不赶巧,迫不得已,才穿了这件出来。
陆信喉头微动。
他很想夸她一句“很好看”,然而喉口却如被堵住了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是只偏过头,含糊应一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