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身影在自己面前刹车,抬起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阿玉?”
阮笺云怔怔发问。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她下意识地朝嬴玉身后望去,目光却在触及她身后之人时,话头骤然僵住。
瞳孔不受控制地缩小,眼睁睁看着那人朝自己逐渐走近。
步伐从容轻缓,一步一步,似踩着鼓点,在她心头震响。
怦、怦、怦。
来不及遁逃,须臾之间,人已然走到了眼前。
“玉儿。”
她看见那人微微勾唇,摸了摸嬴玉的脑袋,温声道:“怎么跑得这样快?仔细摔了。”
说话之间,并未朝自己施舍去一眼。
嬴玉闻言,笑得越发灿烂了。
“爹爹。”她拉着那人的袖子欢喜地摇了摇,抬手指向阮笺云。
“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竹夫子!”
第128章 疯子“不要再试图激怒一个疯子。”……
大脑嗡鸣一声。
阮笺云面上血色一寸寸褪净。
浑身血液逆流,指尖冷透,似被人扼住喉管,几欲窒息。
身体被钉在原地,连小指都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才僵硬地转开目光,缓缓落在面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身上。
她唤那人……爹爹?
陆信见势不妙,立刻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敌视地看着来人。
他护着她,用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
裴则毓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随即又平静地移开,仿佛不过是瞥了一眼路人而已。
他蹲下身,细致地给裴琢整理方才跑乱的衣裳,笑着抚了抚她的脸。
“爹爹有事,先同你时叔去玩,好不好?”
语气温柔轻缓,俨然一个再慈爱不过的父亲。
裴琢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犹豫地舔了舔唇,望着裴则毓不说话。
她想留在这里。
裴则毓只当没看见她希冀的眼神,将人抱起,送进一旁的时良怀中。
“乖,”他柔声道,“爹爹办完事,便立刻去寻你。”
裴琢不满地嘟了嘟唇,却也知道爹爹决定的事再难改变,只能依依不舍地同阮笺云挥手惜别。
“夫子,明日见!”
裴则毓置若罔闻,微笑着目送那两人的身影走远。
直至那道榴花红的小身影消失在街墙拐角后,才缓缓转过头,望向眼前的两人。
他目光冰凉而玩味,饶有兴致地将阮笺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她今日,穿了粉色的衣衫。
即便此时面白如纸,依旧不损那双浓墨般的眉眼半分昳丽。
原来不是不爱着艳色,只是唯独不愿将这份美丽展现给自己罢了。
阮笺云被冰冻在原地,恍惚觉得这目光似毒蛇细长的信子,嘶嘶舐过她的脸颊,带来令人颤栗的触感。
裴则毓将她惨白的脸色收归眼底,不由勾起唇角,轻笑一声。
落在阮笺云耳中,好似一道怅然的喟叹。
“当真是,好久不见。”
他站在离他们二人半丈远的距离处,姿态矜贵,气度从容,甚至还颇有余裕地朝着阮笺云颔首致意。
那两个字被他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地咀嚼,又被舌尖死死碾过,一字一顿地从那张薄唇中吐出——
“亡、妻。”
他话音落下,阮笺云身子霎时不可自抑地一抖。
寒意自骨底蔓延,恐惧如跗骨之疽,随着血液流淌经全身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座客栈。
陆信察觉到掌中的手越发冰凉,咬一咬牙,当机立断拽着她往后撤:“走!”
阮笺云浑浑噩噩,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裴则毓的声音凉凉响起:“往哪走?”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周遭不知从哪冒出来许多身着玄甲的守卫,唰地一下拔出腰间利刃,剑尖指向两人,呈包围之势,步步缩紧。
周遭人群见状,顿时被吓得作鸟兽散。
暖明的花灯在檐下旋转,却无法将那刃面上的寒光抹去分毫。
陆信眼神狠厉,却依旧将阮笺云牢牢护在身后,不容许那些锐利是刀刃近身她分毫。
裴则毓见着他们这副情深意切的样子,舌尖抵住锋利犬齿,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卿卿。”
他遥遥朝着那人伸出手,简短道:“过来。”
阮笺云嘴唇颤抖,面对他伸出的手,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她不要……她不能过去。
那微小的一步自然没有逃过裴则毓的眼睛,他眸色顿时发沉,眼底墨色翻涌。
“阮笺云,”他慢条斯理地唤了她的大名,语气不辨喜怒,“你不会想让我重复第二遍。”
面前的女子面色寡白,身形单薄如纸,立在阑珊灯火里,摇摇欲坠。
他漫不经心,静候着她又一次的屈服。
五年,整整五年。
他们的女儿,从一个襁褓里嗷嗷啼哭的婴孩,长成了一个能跑能跳,爱说爱笑的小姑娘。
在他生不如死,就连梦也梦不到她的漫长年岁里,她同旁人在一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裴则毓几乎要为她的胆量发笑了。
就在他耐心告罄,打算直接让禁军动手时,面前的女子忽然动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陆信的臂弯。
静静看着裴则毓,道:“不。”
裴则毓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残存的笑意凝在唇角,桃花眼危险地眯起。
看来是自己太给她颜面了。
原本心底些微的柔软霎时荡然无存,敛了笑意,随意地一挥手,道:“杀。”
不是要护着她吗?那他就要她亲眼看着,这人是如何在她面前被弄死的。
妄做野鸳鸯,也要看他这个正经为人夫君的同不同意。
陆信闻言冷笑一声,只来得及对阮笺云道一声“快走”,便赤手空拳地与那些禁军打了起来。
他是练家子出身,又曾考取过武状元,一身功夫未曾荒废,一时竟也能与那些久经训练的禁军打得有来有回。
但终究两拳难敌四腿,加之那些禁军有刀剑傍身,渐渐也落了下风。
阮笺云自然不可能依言丢下他逃走,眼见一道闪着寒光的剑刃既要朝陆信脑后劈下,当即惊声提醒:“小心!”
“你还有空关心旁人?”
头顶忽地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裴则毓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站在了她的身后。
阮笺云惊悚回头,下意识想逃,却被那人一把钳住了腰肢,挣脱不得。
一道疾风朝着颈侧落下,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裴则毓将人拦腰抱起,感受着她柔软身躯在怀中熟悉的沉甸,心尖涌起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
不由垂眼,用目光描绘她恬淡沉静的睡颜。
怀里的人乖顺地靠在他颈窝处,浓长眼睫搭在眼底,投映出一小片阴影。
呼吸清浅,仿佛熟睡一般。
而此时陆信虽已躲过那道致命刀伤,却仍旧被生擒在禁军手下,不断挣扎。
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嘶吼怒骂,裴则毓只冷冷丢下一句“关起来”,便抱着人信步离去。
方才自己一时震怒,险些意气用事,就这么便宜地把人杀了。
此人贱命一条,他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但……
目光晦暗地扫过怀里的人,裴则毓手臂紧了紧,将人更近地贴着自己的心窝处。
若想令她乖乖就范,自己手中的筹码,还是越多越好。
—
阮笺云是被雨声吵醒的。
她朦朦胧胧醒来,便听窗外似有滔天奔流,如玉珠滚过铜盘,哗哗作响,不时还夹杂着几声闷雷轰鸣。
头痛欲裂,她揉了揉灵台,强撑着睁开眼环顾四周。
触目所及,是陌生的帷幔,陌生的陈设,陌生的屋子……
昏迷前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令她即刻清醒过来。
垂眸看着身下的床褥,唇边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身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然而手段却是再熟悉不过。
五年前,那人也是如此,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掳走。
再醒来时,自己便已被关进了他所精心打造的华美的笼中。
挣扎着下了床榻,走到窗前,将窗棂支起。
斜雨立刻顺进屋中,将她的面颊沾湿。
泥土与草木的鲜腥气扑面而来,世间万物仿佛都变成了水做的,潮湿沉重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鼻腔。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
“怎么又不穿鞋?”
熟悉的嗓音响起,温和中含了责备。
清冽的桃花香气渐近,以轻柔而又不可抗拒之势,仿佛一张细密的网,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熟悉的窒息感顷刻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