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阮笺云静道:“你说。”
见她眸光平静地望向自己,裴则毓勾起唇角,上前一步,
抬起手,指腹顺着雪白柔软的颊边摩挲。
直到眼前之人眼底浮现不耐之色,才收了手,微微俯身,双臂撑在阮笺云身后的案上。
修挺身躯带来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把人困在自己的臂弯之间。
温润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要你如从前一般,疼我,爱我。”
每一次感受到她投来的眼神中含着厌恶、仇恨的情绪,都似一道道利箭,将胸腔里那颗心脏生生贯穿,带来令人几欲窒息的痛苦。
若他并未被阮笺云爱过,那这份冷漠,姑且也可以继续忍受。
可他偏偏得到过那份炽烈的爱。
她知晓他不堪的过去,疼惜他吃过的苦、受过的伤,也曾深夜孤身一人策马出城,惶惶然四处求助,只是为给他寻一条生路。
既做到如斯地步,心中怎可能无爱?
他自认要求不算严苛,甚至没有再计较阮笺云曾经的隐瞒、欺骗和背叛,只不过是要求她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爱还给他罢了。
孰料下一瞬,却见那张雪白的面上粉唇微启,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
“不可能。”
嗓音清泠,语气平静,足见说话之人并无任何赌气成分,是头脑清醒下做出的决定。
裴则毓面容霎时阴沉了下来。
玉白指骨曲起,含着些微冰凉意味地刮过她柔软面颊,力道不轻不重,似一种无声的敲打。
“你最好考虑清楚,再给我答复。”
他对她,向来是颇有耐心的。
阮笺云偏头,躲开他的触碰。
“我已考虑好了,”她沉静道:“你不必再白费功夫了。”
舌尖略微用力地抵住后齿,裴则毓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压不下心底升腾的怒意。
信手掐了她下颌,逼迫人抬起脸来看自己。
“为什么?”
她又不是没有爱过自己,怎么如今不过叫她把爱捡起来,却似比活剐了她还难。
他手劲大,阮笺云的下巴被捏着,传来丝丝痛楚。
听得裴则毓寒凉的语气,她动了动眼珠,原本没有焦距的瞳孔移到了他面上。
随即出乎他意料的,“噗嗤”一声笑开。
“陛下要我的爱做什么?”她声音柔和婉转,其中蕴含的嘲讽却鲜明,“难不成,是因为您爱上我了?”
裴则毓闻言,指尖略略一颤。
阮笺云的话,似一道恢宏钟声,蓦然撞散了他脑中的浓重云雾。
拨云见月,恍然大悟。
原来,他对阮笺云产生的一切情感,包括占有、怨恨、恼怒、痛苦……
种种件件,都是因为爱。
他居然爱她。
阮笺云见自己说完后,裴则毓神色恍惚怔忡,便心觉好笑。
看吧,果然还是只有说到这个字,才能让他放弃那些可笑的念头。
此人身为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但凡有想得到之物,一声令下,便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献上来。
对自己如此咄咄相逼,也不过出于可笑的征服欲罢了。
她的爱,于他而言,只是藏品阁里的其中一件战利品。
但对自己而言,却是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得到尊重,欣赏以及珍视的象征。
是以,她永远无法通过出卖自己的心,来求一个余生的安稳。
随意打开裴则毓的手,自顾自接着道:“既然如此,又何必……”
“是。”
裴则毓忽然打断她的话,薄唇微启,掷地有声。
阮笺云初还疑惑不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身体猛然僵住。
不等她有所回应,便觉腰肢被一个熟悉的力道锢入怀中。
那人的唇不住地在她颊上轻蹭,带来微凉柔软的触感。
“你说得对。”
两人离得太近,几乎面贴着面,裴则毓温热的吐息便尽数喷洒在她面上,激起皮肤细小的战栗。
他脸上的表情似感慨又似陶醉,垂眸望着阮笺云时,眼底闪烁着诡异的光。
“原来我爱你,卿卿。”
他说,他爱自己。
仿佛被冰凉的蛇信子舔舐过皮肤,阮笺云身体越发颤抖,恍惚生出一种窒息的错觉。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裴则毓,朝着他声嘶力竭。
“别开玩笑了!”
她呼吸急促,身子抖得有些站不住,只有倚靠着身后的桌案,才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强烈的恨意。
他凭什么说爱自己……又怎么敢说爱自己?
见她反应如此剧烈,裴则毓眼中浮现出一丝不解。
他朝她进了一步,道:“你不为此欣喜吗?”
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啊。
阮笺云听到他说的这话,连还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厌恶地扭过头,冷声道:“你也配说‘爱’。”
当真是,玷污了这个字。
“你且死了这条心吧。”
哪怕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也绝不会再爱上他。
裴则毓闻言,不以为意。
他再次逼近一步,与阮笺云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为什么?”
他自认样貌不差,又权势无双,世间好男儿有的,他皆有;他们没有的,他也有。
为何独独面前的女子,却对他避之如蛇蝎,厌恶至斯?
他俯下身,令阴影重新覆盖住阮笺云,直视着她,仿佛一个不求甚解的学生,再次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阮笺云双眼微热,此时不必看铜镜,都知道眼中必然已是赤红一片。
闭了闭眼,等那股不正常的烧热褪去后,才睁开眼,朝着裴则毓苍凉一笑:“你想知道?”
“因为你骗了我。”她平静道。
曾经经年耿耿于怀的旧事,此刻从口中说出时,心底唯余一片平静。
她还以为此生都放不下的心结,在这一刻,忽然化为乌有。
她已经放下了。
所以说这话时,语气里并未有丝毫怨恨之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彼此皆知的事实。
裴则毓何等聪明敏锐,立刻便从她这几个字里与当年的事对应上了。
“因为我未与你说明,当初我的筹谋?”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明晃晃的笑意:“竟只是因为这个?”
听到这话,阮笺云霍然转头,惊愕地看向他。
即便再如何放下,再如何漠视,听道自己的陈伤被以一种小题大做的语气从旁人口中说出时,难免会心生波澜。
她舌根发苦,迟钝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竟……只是?”
裴则毓轻哼一声,不顾身前之人的僵硬,将她揽入怀里,亲昵地啄吻着她的侧颊。
“当年之事,是我之过,我同你道歉。”
“别气了,好不好?”
纵然他的确瞒着阮笺云,可说到底,自己得到帝位,也并未让她损失什么,不是吗?
他也确实利用了她,可那是为了扳倒他们共同的敌人,大仇得报,难道阮笺云心中不会快意吗?
他待她,可谓是倾尽了心思,百般讨好,千种逢迎,怎能单单因着这一桩善意的欺瞒,便擅自判了他死刑。
思及此,裴则毓心底甚至浮现出一丝委屈。
于是轻轻啃咬着阮笺云的唇瓣,权当作惩罚,咕哝撒娇:“当真是小气鬼。”
不过因为这个,便生出这么多事端。
先是擅自与他和离逃跑,在自己把她抓回来后,又假死脱身……
心底不由浮现出一丝后悔。
若当初早早告知她此事,两人之间,又何至磋磨这许多年?
阮笺云木然地被拢在他怀里,任他如何啃噬自己的唇瓣,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忽然觉得,疲惫至极。
自己怎会愚蠢至斯,竟然以为,他会认识到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从而有所悔改呢?
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在他眼中,不过是小题大做的小气性。
心灰意冷,便只能以缄默相对,懒于解释了。
罢了。
左右自己也
只是为了女儿才选择留下,至于他如何,她已不愿在意了。
只盼相安无事,待裴琢长成之后,她便可放心地撒手人寰,不必再与他继续相互纠缠折磨。
于是静静道:“你的条件,我做不到。”
裴则毓本以为自己认错后,她心结解开,两人便可如从前一般重归于好了。
哪知耳鬓厮磨这么久,这人却还是似一块石头般,怎么也不肯软和些许。
一时脾气也上来了,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垂眸冷冷睨着她。
“既如此,若我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