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霭不疑有他,收拾完便出去了。
阮笺云等她出去,叹了口气,索性合上书,吹熄了蜡烛。
左右今夜是看不进去了,不如早些安眠的好。
谁知躺了半晌,还是无丝毫睡意。
一闭眼,便满脑都是裴则毓站在晚霞里,朝自己伸出手的样子。
“你的身后,是九皇子府。”
来京城的时间不长,可她却似乎已经习惯了时刻都保持最警醒的姿态。
未出阁前,她是阮氏嫡女,举止仪态,无不代表相府脸面;
出嫁后,身为九皇子正妃,一言一行,更彰显着皇室的威仪。
即便眼下躺在被褥里,也仍紧绷着身体,不敢放松。
如踩在悬崖边,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身后。
原来,自己也有身后可以托付。
她可以依靠裴则毓吗?
这个念头一起,阮笺云猛地睁开眼,几乎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她在想什么?她居然在幻想依靠他人?
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攥紧被褥,阮笺云怔怔咬住唇,心乱如麻。
辗转一夜,直至天色泛青,才堪堪入眠。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裴则毓虽无官职在身,但近来不知怎的,频频得成帝召见。
日日奔波也麻烦,索性今日收拾一番,搬回皇宫小住。
他起居向来都在书房,用不着阮笺云打点,因此她只束手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都收拾完毕了,裴则毓翻身上马,余光忽得瞥到站在一旁的阮笺云,动作顿了一下。
她久久不出声,自己险些忘了这里还有站着个人。
“天冷,夫人回去吧。”
声音柔而缓,阮笺云抬头,看到他唇角噙着惯常柔如春风的笑意。
她摇摇头,亦温声道:“臣妾送送殿下。”
裴则毓笑了笑,嘱咐了她一句保重身子,随即策马而去。
阮笺云站在皇子府门口,望着那道皦青色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
裴则毓往常在府邸时,夫妻俩也是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后院,因此他走与不走,对阮笺云没甚影响。
她还记得当日答应裴元斓参与斗茶之事,于是打算这几日在家潜心研读沏茶。
谁知裴则毓走的第二日,四公主府便来人了,说是邀她共同商议斗茶事宜。
她到的时候,裴元斓正倚在贵妃榻上阖眼假寐,眉头微微蹙起,曙雀坐在一旁,动作轻柔地给她按摩着额角。
听到声响后睁眼,见是阮笺云,便略抬了抬下颌,示意她不必行礼。
“来了?自己坐罢。”
阮笺云寻了一处蒲团坐下:“公主可是有烦心事?”
裴元斓淡淡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算不上,只是有些难缠罢了。”
经曙雀在一旁低声解释,阮笺云才清楚了事情原委。
原是五公主裴元嘉自那次生日宴后,便频频遣人来向裴元斓索要一套头面。
若是寻常饰品,裴元斓便也懒得与她纠缠,可那套头面是裴元斓生母吉贵嫔带进宫中的陪嫁,从吉贵嫔的祖母那一辈传下来的,怎可轻易许人。
但裴元嘉若是知礼,当初也不会敢向她开口了,如今既已摊牌,更是仗着母妃家室和成帝的宠爱无法无天,软硬兼施,纠缠不休。
裴元斓被她烦得无法,索性将那套头面当作此次斗茶的头奖,让她凭本事去拿。
话虽这么说出去了,但头面若最后真被裴元嘉拿到,裴元斓心里也不甚痛快。
曙雀解释完后就识趣地退下,阮笺云此时抬头,正好对上裴元斓看过来的眼神,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裴元斓掀起眼皮。
“你,去将头奖给我赢回来。”
阮笺云动作一顿,颇为无奈道:“殿下……”
“欠我的人情,就用这个还。”裴元斓径自打断道。
闻言,阮笺云咽下原本的推辞,沉思了一瞬。
她确实不想欠这个人情太久,若这次应承,也能早日与裴元斓两清。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应下了。
“臣妾必定尽力而为。”
裴元斓得到想要的答案,难得勾了勾唇角,原本紧蹙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
“茶种,你可有主意了?”
阮笺云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若无意外,应当能赶在斗茶日之前拿到。
裴元斓原想带她去相看自己的珍藏,见她心中自有主意,便挑了挑眉,不再多问,另起话题道:“你怎么把惠阳得罪透了?”
生辰宴那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若淳是存心不想让她好过。
阮笺云浅笑一声:“公主颖悟绝伦,何必明知故问。”
她这话说得僭越,裴元斓却也不生气,只扬扬眉:“因着老九的缘故?”
默然便是应答。
“我看不只如此,”裴元斓淡淡道,起身离开贵妃榻,在房间内缓缓踱步,“惠阳那孩子性子虽是执拗,却也时常犯蠢,容易被旁人当枪使。”
“不比宁州淳朴,这里是京城,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人司空见惯,你初来乍到,最忌轻信突如其来的善意。”
阮笺云心中一凛。
裴元斓提醒得如此明显,定是看出了自己忽略了某些细节。
于是敛眉垂眸,衷心地道了一声:“多谢公主提点。”
裴元斓挥挥手,散漫道:“不必谢我,凡事还须得你自己小心。”
她至此不再言语,似是有心留给阮笺云时间回忆。
博山炉白雾袅袅,溢出丝缕檀香,弥漫在静寂的室内,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许久,裴元斓才开口。
“阮贵妃似乎很不喜欢你。”
阮笺云正垂着眉目沉思,闻言回神,不由轻笑一声。
“何止。”
仅仅“很不喜欢”四个字,怎能概括阮贵妃对她的憎恶?
闻她此言,裴元斓却是有些诧异了,侧目瞥她:“得罪这么一尊大佛,你倒坦然。”
心下实则是极为欣赏的。
她顺手拣过一旁的香箸,在博山炉中随意拨弄了几下,漫不经心道:
“你可知原因?”
阮笺云“唔”了一声:“许是因着臣妾的确挡了他人之路吧。”
她心中有所直觉,但也不过是直觉罢了,所以从未对旁人说起过。
未记错的话,五皇子至今仍未娶妻。
许是她的婚事,打乱了阮贵妃甄选儿媳的计划。
又回想起那日在容华宫的事,阮笺云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莫非……
“不错。”
似是洞悉她心中所想,裴元斓缓缓开口。
她语气平淡,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平地炸雷。
“五皇子妃的人选,阮贵妃中意的原是你嫡妹。”
第14章 平衡裴则毓就是那个支点
阮笺云动作顿住。
纵使心中早有怀疑,预料得到证实的时候,仍是让人忍不住震惊。
怪不得初见时,阮贵妃便对她袒露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若她未回京,那阮筝云就能顺理成章地嫁进五皇子府,阮相位极人臣,又是贵妃的娘家,对五皇子日后的前程而言,是天大的助力。
可惜她不但回京了,还嫁与了裴则毓。
相府本就势盛,一府两女,均嫁与皇子,若是叫皇帝知晓了,
该会是什么心情?
而且,大女儿嫁给九皇子,二女儿嫁给五皇子,且不说九皇子又为中宫皇后抚养长大,而阮贵妃素来与皇后不对付,就算二者相安无事,日后涉及继承大统之事,阮相该帮哪边?
是裴则毓所处的太子党,还是五皇子党?
所以阮贵妃的一番苦心筹划,都在阮笺云嫁进九皇子府的那一刻化为泡影,不恨她才怪呢!
裴元斓见她低头沉思,不久再抬头时,眼神分外清明,便晓得她想通了其中关窍。
微微笑了一下,有心多点拨她几句。
“陛下今日常常召见老九,而非身负官职的老六,你可知为何?”
见她摇头,裴元斓垂首啜了一口茶,才继续慢悠悠地开口,声音绵长似叹息:“因为他老了。”
阮笺云微怔:“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
“不,”裴元斓笑了笑,“他的心老了。”
“但他老了,他的儿子们却还风华正茂呢。”
这番话说得可谓意味深长,阮笺云又把这句含在口中咀嚼了一番,隐隐觉察出裴元斓的意思来。
只是这个猜测,未免太让人胆战心惊。
太子既为储君,在朝中天然便有威望,受万民仰慕,百官追随。
可这个场景,是现在还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不愿看到的。
那是成帝亲自挑选的继承人不错,可儿子得势,自然也得在他这个做老子的闭眼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