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逸皱着眉,极为不耐地应允了。
但应允完,忽又道:“三日。”
“最迟三日,你们将人给我带出来。”
“否则,我便烧山。”
第148章 姐姐“姐姐陪着你,不寂寞。”……
医馆内,气氛凝重。
眼见得时良面色已有些难看,林老连忙出来打圆场:“小姐自是一片好心,但我瞧公子不似那般粗莽汉子,想必定是当真有事,才不得不要走的。”
裴珑不接话,只是看向时良,朝着他怀里的裴琢抬一抬下巴,反问道:“她高热还未痊愈,到底是何事这么紧急,让你必须眼下便要带她走?”
时良面色冷沉,硬邦邦道:“这便不劳小姐费心了。”
他朝着林老微一颔首
,拿上包裹,转身抱着裴琢便向问外走去。
“站住。”
身后女童的声音不紧不慢:“外面全都是我的人,你们走不了。”
时良不语,“唰”一声拉开医馆的大门,随即身形顿住。
裴琢心脏一瞬被攥紧。
她虽然已比来时好了许多,但到底还是体弱,此时靠在时良臂弯里,勉强撑起身子朝外看去,目光也是一顿。
裴珑没开玩笑。
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围在门口,将医馆围得水泄不通,个个身形魁梧,孔武有力,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小厮,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练家子。
若时良独自一人,遇上这局面,想来也并非无解。
可他眼下还带着裴琢,更别说是一个还生着病的裴琢。
他缓缓转身,望向裴珑,冷厉道:“小姐这是何意?”
时良跟在裴则毓身边多年,是真切杀过人、见过血的,又曾在宫中当过禁军首领,周身的气势当真散发出去时,足以将常人威慑得不敢言语。
然而此刻,对面那个小小的女童不仅面无惧色,缓缓从内室走出来,甚至还敢抬眼与他对视。
她风轻云淡道:“没什么意思。”
说罢,又抬手指了指裴琢:“我一个人待着,平日缺个说话的伴,恰好她病了,就陪在我身边养养,等病好了,再走不迟。”
“等她好全,你们要走,我绝不再拦。”
时良闻言,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开玩笑,让小主子待在她身边,那和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裴琢还睡着的时候,他出去抓药,不经意间便从医馆伙计的闲聊中得知了眼前人的真实身份。
此女姓裴名珑,正是如今江南遮天蔽日、说一不二的贤王裴则逸目前唯一的独女。
因着打娘胎里出来时便有先天不足之症,所以并未随行贤王御驾亲征,而是在此地休憩静养。
好死不死,就被他们给撞上了。
但听那伙计议论,这裴珑虽是独女,却并不受贤王喜爱,甚至有些厌弃。
说是因她性子孤僻,个性又古怪,完全不似别家女儿那般乖巧懂事,从她身边并无父母陪伴,孤身一人带着仆从来此处静休,便可见一斑。
而且,她很快便不是独女了。
据说贤王的妾室中,已有人怀胎七八月余,偷偷找来郎中瞧过,说腹中怀的是个男胎。
既如此,眼下这女童扣住他们,意欲何为?
莫非是已知他们身份,想要将他们献给裴则逸,当作一个重获宠爱的投名状?
裴琢能感觉到时良身体肌群的鼓起,似乎是在蓄力,仿佛一头预备突围的豹子。
可外面有这样多人,就算时叔三头六臂,想从这里走出去,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况且,还有一个羸弱的自己在。
她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从时良怀里探出头来,抢在他之前开口。
“好。”
她望向裴珑的眼睛:“一言为定,若我病好,你绝不强留。”
裴珑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
反应过来,立刻道:“一言为定。”
裴琢忽然注意到,她说完之后,似乎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个发现令她有些惊讶。
原来裴珑也并非面上那般游刃有余,面对时良的威压,她也是只是强撑着像一个大人罢了。
心忽然便莫名软了些许。
时良那边还在震惊:“小…阿芋,你……”
“就先这样吧,时叔,”裴琢趴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
安慰完时良,她又抬头看向裴珑:“让我阿叔也一起留下,好吗?他若不在,我会害怕。”
裴珑毫不犹豫应下:“这是自然。”
她环顾四周,道:“这里太破旧了些,走吧,同我一道回府。”
一旁的林老闻言,有些受伤:“小姐……”
明明此前,小姐宁愿在他这间医馆长住上半月,也不愿回那个贤王赐给她的府邸的。
怎么如今那位小友一来,便嫌弃他这里破旧了?
裴珑才不想知道林老的复杂心情,一边让侍女给她收拾东西,一边吩咐人给裴琢备一辆马车。
当晚,两人便住进了裴珑的府邸。
裴珑没有给裴琢安排单独的寝居,而是让她与自己住在同一间卧房,时良则是被安置在她们旁边的院子里。
两个小女孩每日同吃同住,几日下来,裴琢紧绷的心情逐也渐放松了些。
但她依旧时刻警惕着,回答裴珑的每句话,说之前必定反复斟酌有无纰漏,方才敢出口。
晚上沐浴过后,裴珑和她并排趴在床榻上。
还未到入睡的时辰,两人也并无睡意,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裴珑不经意般提起:“你的爹爹阿娘,一定很爱你罢?”
裴琢抿唇,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若问这话的是书孰的同窗,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对着裴珑,不知为何,她不忍说是。
裴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笑了笑:“真好。”
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落寞。
裴琢感受到她身上莫名笼罩的悲伤,安慰她道:“你的爹爹和阿娘一定也很爱你。”
裴珑闻言便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讽刺。
“我没有爹爹,阿娘。”
“我只有父亲和母亲。”
“我的父亲不爱我,他只爱权势、爱美人,”提到父亲,她语气不无轻慢,“可惜,他是个自大的蠢人。”
“我的母亲,她也不爱我。”
裴珑的双眼看向虚空中的一个方向,思绪漂浮在半空。
“她爱我父亲的身份和地位,爱荣华富贵,还爱我未曾出世的兄长,以及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弟弟。”
母亲爱很多,却唯独不爱她。
因为她是个女孩,因为她孱弱的身体,因为她不讨父亲欢心,才惹得父亲更偏爱妾室肚子里那个据说已然成型的男胎,进而冷落了母亲。
“你知道为何我不愿回这里住吗?”
她似乎也并未指望裴琢回答,自顾自地往下接道:“因为这府里太大了,偏偏又太空。”
她一个人住着,很寂寞。
不如宿在医馆里,每日听听来往病人的声音,身上似乎也能多沾一些人气。
“我父亲在外征战,母亲则是住在寺庙里……”
裴珑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每日向菩萨许愿,早日赐给她一个男胎,好以此拢住我父亲的心。”
她问裴琢:“你的阿娘,会讨好你爹爹吗?”
裴琢闻言,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
她不明白裴珑为何会用这个词。
讨好。
下位者对上位者的献媚,称之为讨好。
从前在宫中时,会有下人来讨好她,期望从她这儿得到点好处。
可爹爹和阿娘,他们是夫妻啊,又怎会与这个词有关呢?
裴珑见她的神情,便明白了大半。
她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那你爹爹和阿娘,定然是极恩爱的。”
爱带来尊重,带来平等。
这种东西,在她的父母之间是没有的。
因为她的母亲,就会讨好她的父亲。
无论是孩子也好,美貌也罢,今日作解语花善解人意,明日作小气性拈酸吃醋,流露出的每一分,都是刻意雕琢过的姿态风情。
十八般武艺齐番上阵,只为夜晚来临时,父亲能够踏进她们所住的院子里。
父亲没来时,她恼恨他被那些狐媚的妾室勾了去;父亲来了,她也高兴不起来,只因生怕明日父亲会不来。
这份焦灼被母亲转移到自己身上,她会勒令自己要笑,要乖巧,要会说甜话,要贴心可人。
她也因此在父亲面前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这不是父亲,是王上,必须要打起十分精神精心伺候。
害怕说多错多,她便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木讷非常。
或许也是潜意识中,她不愿去放低姿态,像母亲一样,改筋换骨,隐藏本性,强行变成父亲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