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毓人被她推倒了,手中却还死死攥住她一片衣角:“……危险,我去。”
阮笺云转头,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犹豫片刻,还是冲着他牵了牵唇角。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毕竟,还有人在这里等着她。
这还是他们重逢后,阮笺云第一个真心实意对他露出的笑容。
没有嘲讽,冷淡,轻蔑,似乎只是单纯地想向他笑一下。
裴则毓怔住,受伤的力道不自觉便松了。
等再反应过来时,阮笺云已经趁着四下无人之际,敏捷地跳下了树。
她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有惊无险,总算找到了记忆里的那一方泉眼。
泉溪清澈见底,水流清冽,入口甘甜,她一口气喝了个饱,才用水囊装了满满的山泉,悄悄顺着方才的路线回去。
只是,好不容易爬上树,却发觉原先的那一根粗壮分枝上空无一人。
刹那之间,阮笺云浑身僵硬,从头到脚,连指尖都冷透。
她指甲死死抠着掌心,利用痛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抑着呼吸,低声唤了几遍裴则毓的名字。
无人应答。
半息犹豫的时间也没有,她立刻重新爬下树,寻找四周有无裴则毓留下的痕迹。
他后背还在流血,只要顺着血腥味去找,就一定能找到他!
许是上苍听到了她内心的祈求,阮笺云顺着一个方向去,果然在清新苦涩的泥土草木味道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绕过一棵三四人伸臂合抱的巨木,阮笺云瞳孔一缩,几乎是连跑带扑过去。
裴则毓倒在树下,脸色是触目惊心的惨白,双眼紧闭,了无生气。
他后背抵着树干,有汨汨的暗红色不断涌流出来,很快便沾湿了两人的衣襟。
阮笺云抖着手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饮了水唇对唇地给他渡进去。
等那人喝够了水,唇瓣稍微湿润柔软一些了,才吃力地将他翻过身来,给他清洗背上的伤口。
那只残箭插在他肋间,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皮肤下鲜红的血肉被翻开,肌理分明,狰狞无比,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痛,更别说是亲身经历了。
然而裴则毓一路上,面上一丝异样也不曾露过,更别说叫唤一两声了。
他还是这样,有心瞒着她的事,一件也不会让她知道。
阮笺云忍住眼底的酸胀灼热,咬着牙,仔仔细细地将那道伤口冲干净,又撕下一片干净的衣裳下摆,给他包扎伤口。
这里太明显,她怕被追兵发现,又吃力地将裴则毓的一条手臂移到自己身上,半拖半撑着他往别处去寻藏匿之所。
万幸不远之处有一块巨石,巨石里有些空隙,将将能够容纳两人躲进去。
刚躲进去,便听凌乱沉重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他受了伤!跑不远的,定然就在这附近!”
阮笺云捂住自己的口鼻,大气都不敢出。
巨石有一些缝隙,透出了外面粼粼的碎光,她借着这微弱的光,看见裴则毓浓长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随后,那双美丽的眼睛缓缓睁开。
阮笺云有些惊喜地看着他,赶忙要拧开水囊给他喂水。
孰料裴则毓却不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
忽而用力推了她一把,嘶哑道:“别管我了,快走。”
“他们要放火烧山。”
第150章 文案“如今,气可尽消了?”……
阮笺云怔住。
她起初没信,只当这是裴则毓为了逼自己走想出来的借口,语气颇为柔和,甚至带上了一点哄的意味:“你先喝水,喝了我再走。”
裴则毓眉目间满是冷厉之色,下颌绷得极紧,偏头避开她递来的水囊,咬牙道:“我没骗你,走!”
他体力不支,于是只拣重要的,断断续续讲与阮笺云听。
原来她走后不久,那队追兵就重新回来了。
因着来来回回没找到人,为首的一人动了动鼻子,有些狐疑:“你们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其余人闻言仔细吸了吸鼻子,回味片刻后,纷纷摇头。
林子里味道纷杂,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能极好地被掩盖住。
“莫非他自己清洗过了?”一个人插嘴道,“我记得不远处有方山泉,去那处瞧瞧,说不定能搜到些什么,回去也好交差。”
彼时裴则毓正烧得意识昏沉,底下人声隐隐约约听不分明,唯独在听到“山泉”二字时,耳尖一动,骤然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座山上的树长得彼此纠缠,分枝与分枝连在一起,稍稍一动,便能令另一棵树也随之摇动。
他在掌心捏了一枚青涩的小果子,正欲弹出去,忽听底下一人咽了口口水,声音听起来有些害怕。
“殿下……当真打算放火烧山啊……”
有人便接嘴道:“听说外面已经备好火油了,弓箭手也已都就绪,若是今晚再抓不到人,想来是真的要”
趁着底下那群人不注意,指尖微动,“嗖”地一声,将果子弹了出去。
果子击中阮笺云离去相反方向一棵树的枝条,带动树叶簌簌作响,仿佛有人在快速移动,不慎触到垂落枝条的声音。
底下的人闻声果真中计,纷纷精神一振:“什么人!别跑!”
裴则毓瞄准他们转身的一瞬间,不动声色地跳下树来,跌跌撞撞朝着背面走去。
他有心想要给阮笺云留下一些信息,奈何头脑越来越昏沉,天旋地转,甚至连前路是何方向都辨不清。
等再醒来,便已是在假山石里,靠在阮笺云怀中了。
阮笺云听完,默然不语。
放火烧山……的确也是那个不择手段的表兄能做出来的事。
她静静道:“我走不了。”
“你忘了,当初我与阮婧,有多么希望置彼此于死地。”
“阮婧的死,与我脱不开关系。”
“当初我假死之事,他应当知晓。若我当真死了,便也罢了;可他若是见到我还活着,他定会将杀母之仇算到我身上。”
被愚弄的愤怒和阮婧自尽,夺嫡失败的仇恨,会令已然失去理智的裴则逸更加疯狂。
无论如何,她都活不了。
这巨石内部太狭隘,二人身体不得不紧贴在一起,一个人全然陷进另一个的怀中,才勉强能挤下。
面颊相贴,裴则毓望着她说话时,粉白的唇一张一合,喉中不自觉地干涩。
他顺从自己的本心,吻了上去。
阮笺云本正在思索眼下该如何是好,冷不丁被他吻住,惊愕地睁大了眼。
她实是没想到,追兵就在他们附近,两人的生路几乎被堵死,他竟然也有心情来吻自己。
然而下一瞬,却从
这个吻里仿佛读到了什么。
是啊,生路已经被堵死了。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两日滴米未进了。
要么,是他们精疲力尽,被追兵抓到;要么,是裴则逸放火烧山,她和裴则毓今夜便在此,与这座山的残骸一同陷入永恒的沉眠。
无论哪种,都是命定的结局。
裴则毓也一定是意识到了这个,才会来吻她的吧。
原本抵在那人胸膛上的双手,也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她很轻易地被撬开唇舌,默认、接纳了裴则毓的这个吻。
舌尖勾缠,明明该是缱绻淫靡的画面,此刻却忍不住显得格外温情纯挚。
他们只是唇瓣相触,静静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这个吻,是裴则毓人生中最温柔、最安静的一个吻。
一吻终结,双唇分离。
阮笺云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环住了他的脖颈,这个姿势,就如同将他抱进怀里一般。
她感受着颈侧微弱温热的喘息,轻声道:“我对不起玉儿。”
她失言了,没能将爹爹和阿娘一同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实则她根本便没想要活着回来。
比起只学过为臣之道,生疏的、狠心的阿娘,裴琢更需要一个熟悉为君之道,亲密的、心软的爹爹。
若要说能够陪着裴琢一起长大的人,裴则毓比她更为合适。
她取水时耽误了些时间,攀上树顶,将这一带的追兵大致都明了了位置。
又撕下一块衣裳,咬破手指,将可以逃生的地图画了出来。
此山多溪流,有的虽不深,但藏匿一个人,勉强也是可以的。
这附近有一条溪流,通往山外。
裴则毓会水,他可以顺着溪流而下,逃出这座山。
只要她去引开追兵。
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同裴则毓提这件事,忽觉面颊被人用鼻尖轻轻蹭了蹭。
鼻尖凉凉的,蹭她时,触感令人心底奇异地软塌了一块。
“谁说你走不了。”
细碎的光斑顺着石罅爬进来,落进对面那人眼底,让他眼底微光浮动,如同浅淡笑意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