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毓低笑一声,温声应道:“能娶得笺云,是儿臣之幸。”
“好,好,”成帝一连说了两个好,转而看向卢进保,“把朕的白玉镇纸取来,赐给九皇子妃。”
卢进保罕见地怔了一下,随即立刻道:“是,陛下。”
舫中有些见识的人,此时早已炸开了锅。
那可是陛下的镇纸!
传说陛下御书房中的那一方白玉镇纸产自南海,百年难得一见,通体莹润,触手生温,冬暖夏寒,文房四宝中最为陛下喜爱不过。
如今竟然要赐给九皇子妃!
阮笺云不明所以,怔愣被裴则毓带着一同谢恩:“谢陛下。”
阮筝云面露赞叹之色;裴元嘉面色青白,目光恨毒;周苓与洪燕儿无甚所谓;许令窈则是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们几人,最高的层次不过是独善其身,而阮笺云则真正显示了什么是心怀天下。
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
这一环,毫无意外地又是阮笺云胜了。
她低低呼出一口气,身形微微摇晃,随即被身旁坚实的臂膀撑住。
“累了?”裴则毓低声问她。
阮笺云摇摇头。
“殿下。”
她突然出声,裴则毓低头看向她:“嗯?”
眼前的女子抬起头,一张小脸被面纱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清凌透亮的眸子。
墨黑眸中盛满了他的倒影,如一池明朗的春水。
“我这次,没有给您丢脸吧。”
明明是轻轻的语气,裴则毓却偏偏听出了期待。
像懂事的小孩子,面对喜爱的糖果露出一种矜持的渴望。
他一怔,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勾起的唇角里多了几分真心。
“何止。”
“方才我与陛下之言,句句真心。”
得她为妻,是他之幸。
喜悦化作轻盈的鹿儿,在阮笺云的心野上纵蹄奔驰,留下一串串回响的足音。
她垂下头,唇角的弧度也一点点扬起。
“咳,”成帝瞧见两人之间插不进第三人的氛围,故意咳了一声,“评选还没结束呢。”
阮笺云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挣脱裴则毓的手臂。
裴则毓臂弯霎时空了,他斜了阮笺云一眼,勾了勾唇角,没与她计较。
两人间的互动一瞬不落地映入裴则桓眼底,他眸色加深,小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听阮笺云讲完,成帝也差不多清楚她的茶是什么来历了,多半也是洛太师亲自烤制的。
如此品质,必定不会逊色于皇家贡茶太多。
奈何最后一环是他自己提的,此时再反悔,难免让人觉得君言朝令夕改,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一一品尝。
然而喝到裴元嘉那一盏时,嘴唇忍不住一抖。
好好的贡茶,给她糟蹋成这幅样子!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五女儿一眼,又有些期待地端起阮笺云的茶盏。
即便是他,从前也不是都能喝到洛太师点的茶的。
入口是不辜负期待的清澈轻盈,口感柔滑。
清香的苦涩过后,鲜爽醇厚的回甘汨汨而涌。
闭眼回味片刻,忍不住又饮一口。
只成帝这两口,今日的赢家便昭然若揭了。
一众欢呼之中,仍是有人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不但赢了这么多贵女,还赢了公主?!”
旁边立刻有人用手肘捅他一下,低声道:“小声点,没看公主脸色不好吗?”
裴元嘉原本便脸色铁青,听到这话,眼睛更是一下子就红了。
她目光淬了毒般凝在阮笺云身上,硬生生将眼眶里的泪憋了回去。
来日方长。
总有一日,她要将在阮笺云身上所受的屈辱,如数奉还!
第25章 食肆“我会在你身边,不必担心。”……
满座骚动中,斗茶正式落下帷幕。
魁首毫无疑问是阮笺云,众目睽睽之下,裴元斓亲手将那套琉璃点翠的头面递到她手上。
两人双手交叠的间隙,裴元斓凑近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多谢。”
阮笺云笑了笑,道:“是我该谢您。”
今日阴差阳错,反倒拉近了些她与裴则毓的距离,若无裴元斓,恐怕两人至今还是“相敬如冰”。
再怎么告诫自己不向外求,她到底也希望枕边是个知心之人的。
裴元斓不明所以,便也顺着笑了笑。
魁首已出,然而第二、第三的顺序,却是令人有些难以抉择。
不但成帝、裴元斓等评委纠结,连围观众人心中也各有排序。
“第二必定是五公主殿下!今日若非公主,你我岂有机会见到龙凤团茶?更不必说滋味了!”
有人忍不住嗤笑一声:“到底是因为龙凤团茶,还是因为殿下的身份?陛下都说了,今日斗茶讲求公正,岂能因身份贵贱而影响评判。”
被他指责的人闻言涨红了一张脸:“你……”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有人出来打圆场,“依我之见,不如就选阮家二姑娘吧!阮二姑娘贤名京城人尽皆知,选她最为合适不过。”
话音刚落,便也有人不同意,说是阮筝云墨守成规,不够别致,倒不如许令窈心思灵巧,还有支持周苓、洪燕儿的,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
最终还是裴元斓出来拍了板。
“魁首之下,不设排名,今日凡参赛者,均可得我公主府赏赐一份。”
如此最好,阮筝云今日本就重在参与,因此对虚名不甚在乎;周苓得了赏赐心满意足;洪燕儿也因在上京众人面前露了脸,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
许令窈面上笑得温柔娴雅,心里却是微微发酸。
京中鲜少人知,其实她也是善茶艺的。
原想今日一举夺魁,在众人面前名声大噪,不曾想风头都被阮笺云抢了去。
倒是自己小看了这个村姑。
不过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也算不亏。
想到这里,许令窈唇角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从前自己巴结惠阳郡主,是跟着她才能去到许多权贵的宴会的。
然而如今,她得陛下青睐,京中众人不得不重新仔细掂量她的分量。
文渊侯二房,终于能收到一封独立的请柬了。
六人之中,唯独不满意的只有裴元嘉了。
曙雀捧着赏赐来时,她看也不看一眼,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赏给了身后的婢子,全然不顾自己还在四公主府里!
裴元斓见状,脸色微冷。
阮笺云在她身侧,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
裴元斓有些意外,转头便见阮笺云张开口,无声地朝她说了几个字。
不,要,生,气。
裴元斓一顿,被她幼稚的动作惹得有几分好笑。
但这么一闹,脸色到底稍霁。
斗茶结束后正值晌午,四公主府备了宴,众人吃饱喝足后,便各自离去了。
裴则毓今日是从宫中出来的,便没骑马,夫妻俩头一次共同坐在车内。
阮笺云见他掀帘进来,莫名有些窘迫,不自觉又往里侧挪了挪。
裴则毓刚抬头,便看见妻子紧紧贴着里侧车壁,一张宽大的车凳,她堪堪只占了五分之一。
一时不由失笑:“夫人,我并非波谷人氏。”
传说波谷国人天生便身躯庞大,婴儿落地便有三尺,成年更是不必说,十尺者遍地都是。
阮笺云听出他打趣,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稍微往外挪了一寸。
原本宽敞的车厢,因着裴则毓的到来,竟也显得狭小了许多。
待两人都坐好后,时良才甩开鞭子,缓缓驾车离开。
因着裴则毓方才的玩笑,两人之间无形的陌生也消散了几许,气氛一时融洽许多。
“明日清明,照例陛下会设清明家宴,将一应公主皇子叫来宫中一同用晚膳。”
他侧目向阮笺云,柔声道:“你今日斗茶辛苦,若是累了,我便向父皇辞了家宴,我们两个留在府里便好。”
阮笺云确实有些累,回去只想好好躺一躺。
但她万万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去辞宫中的宴饮,再说家宴是在明日晚上,这样加起来也能休息一日半,便摇了摇头。
裴则毓见她摇头,误以为她是担心别的:“放心,我会同陛下说是我不爱热闹,不是……”
“不是因为这个,”阮笺云打断他,脸颊微微发烫。
不是什么?不是她这个做皇子妃的懒怠,惹得他一个皇子还要找借口不去。
她连忙转移话题:“明日宫中都有谁去?”
裴则毓观察她脸色,见她神色当真不勉强,才道:“凡在京中的公主皇子都会去,可能还会有陛下亲近的亲王。”
“我会在你身边,不必担心。”
阮笺云轻轻应了一声,因着他这句“我会在你身边”,心底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