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说完正事,车厢里再度陷入了寂静。
所幸马车不久便停下了,时良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殿下,皇子妃,我们到了。”
“你先回去吧,父皇还要留我在宫内再待些时候,恐怕过几日才能回来
。”
裴则毓送她下车,温声道。
阮笺云应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在宫中,要记得保重身体。”
方才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裴则毓眼下有道淡淡的青黑,仔细看去,眉目间也隐有倦色。
裴则毓笑了笑:“好。”
“你好生休息,明日傍晚,我会叫时良来接你。”
阮笺云点头,目送时良调转马头,驾车离去。
这半日累极,加之章太医开的药中有助眠的药材,她喝了药后便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竟已微微泛暝。
仗着裴则毓不在,她抱着被子在宽大的床上滚了几圈,才直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青霭进来伺候她穿衣打扮,阮笺云瞧见天色还未黑,忽地生出些兴致:“厨房今日的晚膳可做好了?”
青霭道:“这会还早呢,姑娘可是饿了?”
“没有,”阮笺云笑笑,“叫她们不必麻烦了,咱们今日出去吃。”
来京城已一月有余,诸多事物绊脚,她与青霭还不曾好好逛过帝京的街坊呢。
趁着现在有空,正好见识一下整个大梁最繁华的地段。
一听要出去,青霭也跟着高兴起来,风风火火地就去通传下人了。
因着只有她们两人出去,阮笺云便没叫下人套车,打算两人就这么随便边走边看。
九皇子府地段选的好,离西坊只有一条街。
时近晚食,街上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西域的瓜果,北境的宝马,南洋的珍珠,东倭的海鱼……
两人手中各执一根糖画,一路上,口中的惊叹就没停过。
“姑娘,奴婢知道京城繁华,可没想到会这么繁华!”青霭兴奋极了,眼睛根本舍不得离开道路两旁的商铺。
阮笺云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咕噜”一声。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青霭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阮笺云没忍住,轻笑出声:“饿了?我们找间食肆吧。”
青霭原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听阮笺云要找食肆,当即把羞涩都抛到九霄云外,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奴婢听府里的人说过,京城最好的酒楼,当属食鼎阁!”
阮笺云没听过,于是点头跟着青霭走:“就去食鼎阁吧。”
两人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恰好是临街的位置,能透过窗户望见整条街。
青霭叫来小二,将菜单上所有的招牌都点了一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要!”
小二记菜的笔一顿,抬头有些犹豫地望向阮笺云。
阮笺云笑着点头:“按她说的上。”
吃不完的打包便是了,她与青霭都在乡间长大,亲眼见过农户的辛苦,不是会浪费粮食的人。
小二得了首肯,这才放心地下去催菜。
青霭点完,才后知后觉地迟疑:“姑娘……”
她点的会不会太多了?
阮笺云根本没在意过这个:“放心,吃不穷你姑娘我。”
除去外祖给她准备的陪嫁,还有皇子妃每月的俸禄、过年佳节宫中的赏赐,她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完全不用向裴则毓伸手要钱。
说到这个,青霭才想起来:“姑娘,殿下的家产,是不是都还在孔嬷嬷那儿?”
阮笺云也想了起来,“嗯”了一声。
不是她不想把中馈收回来,奈何自厨房那次过后,孔嬷嬷一伙人谨慎了许多,连周英一时也难抓到破绽。
若是有个口子便好了……
两人说话的空当,菜已陆陆续续地上来了,阮笺云怕菜凉失了滋味,招呼青霭一起动筷子。
“先吃饭,吃完再想法子。”
青霭熟知她喜恶,上来的每道菜都很合她的口味,肉食软弹,蔬菜清爽,羹汤鲜美,两人一时没了言语,都在专心品尝佳肴。
吃到一半,窗外忽地传来一声嚣张的叫嚷:
“我姑母是九皇子的奶母子,谁敢动老子?!”
第26章 侄儿九皇子府、相府,一个也别想逃过……
九皇子,奶母子。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搁下手中的筷子,齐齐转移至窗边。
只见一个醉醺醺的,头上生了癞子的中年男人背对着她们,正双手叉腰,指着对面金碧辉煌的楼宇破口大骂。
“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子来你们这,是看得起你们!”
对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双手抱胸,无情道:“别说你姑是九皇子的奶娘,就算是九皇子本人,欠了博坊的债也得还!”
那男子自然不从,赖在地上又是一阵撒泼打滚。
青霭机灵,见状立刻将小二唤了进来:“外边那个,是什么人?”
小二往窗外望了一眼,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他啊!”
“他是博坊的常客了,仗着自己有个在九皇子府当差的姑母,回回赌输了都赊账,还在我们楼欠了两顿的酒钱呢!这不,终于被人家赶出来了。”
“这人,叫什么?”青霭问。
小二挠了挠头:“这我不知道,不过,我听他们都叫他‘孔二癞子’。”
孔二癞子,孔嬷嬷。
对上了。
青霭打发小二下去,又赶紧来到阮笺云身边:“姑娘,这人该不会是孔嬷嬷的侄子吧?”
阮笺云点头又摇头:“有可能……但这倒是没听周英提过。”
眼见那男人摇摇晃晃走进一条窄巷,她示意青霭坐下来:“不急。”
“纵有天大的事,也要先把饭吃了。”
青霭点头,两人坐在桌边,认认真真地将这一顿饭吃完。
待吃完后,人阮笺云坐在楼上啜茶漱口,青霭下去将对面博坊那管事带了上来。
那管事不明所以被人叫来,再看眼前女子气质不凡,衣着讲究,陡然间还以为自己得罪了权贵,顿时有几分战战兢兢,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战:“小,小人拜见……”
“不必紧张,”阮笺云笑笑道,“叫你来,问些事罢了。”
她用眼神示意青霭,青霭会意,立即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银锭塞进那人手中。
“方才在你们博坊前吵嚷那男子,是什么来头?”
手里握着银锭子,管事的像是心安了,说话也利索了许多:“小人不知他姓名,但街坊都叫他孔二癞子,是我们博坊的常客。”
“是吗?”阮笺云笑道,“赌运如何?”
谈及此事,管事的自如了许多:“大人说笑了,这事嘛,生死看天。”
那就是不如何。
阮笺云心下有数了,状似不经意道:“你们博坊倒仁善,还肯赊账给他。”
管事的苦笑一下:“大人,不瞒您说……”
他左右看了一眼,像是确认周围无人,才微微靠近阮笺云,低声道:“那人背靠九皇子府,小人们如何敢不给啊!”
听他卖惨,阮笺云将手中的茶盏轻轻磕在案上,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管事的被如此盯着,一时也有些慌神:“您,您……”
“慌什么,好奇罢了。”
阮笺云不疾不徐道:“你说他背靠九皇子府,那靠的是九皇子,还是九皇子妃啊?”
管事的被她方才一吓,一时不敢开口,还是青霭又塞了一锭进去,才颤声继续道:“九,九皇子……”
“那癞子的姑母是九皇子的奶妈,一直跟了九皇子二十年……”
在阮笺云的注视下,管事的有些吞吞吐吐:“小人妄自猜测……应当就是九皇子的意思。”
“倒有些道理。”阮笺云收回视线,笑容不变,“只是,你们博坊有些特殊啊。”
管事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
“我竟不知,付不起钱的赌鬼也能一直待在博坊里。”
她清凌的声音在雅间内流动,动听至极,落在管事的耳里,却无端锋利如刀刃。
“你们到底是博坊,还是做慈善的?”
见瞒不过眼前人,管事的咬牙,终于松口:“……大人英明。”
“那癞子确实会时不时还些钱回来,且还得不少,差不多能把从前的债消个干净……”
阮笺云道:“日期。”
管事的有些犹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还是开口说了几个日期。
青霭早便找来了纸笔候着,此时立即一一记下。
阮笺云问完,挥了挥手,青霭便又往那管事的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管事的有些发懵,抬头看去,却见面前女子并未看着他,而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