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着找点话题防止瞌睡,便听裴则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夫人的头发很软。”
及腰的长发乖顺地窝在他掌中,黑如墨,亮似段,偏偏又柔软非常,握上去,如合上一掌流水。
阮笺云“嗯”了声:“外祖总因此说我挑食。”
她儿时常常因发质太软、梳不好头苦恼,外祖便以此为由,恐吓她多吃从前不爱吃的木耳、枸杞等。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低笑:“现在呢?”
现在?
阮笺云眨眨眼,唇角的笑容含了些不好意思:“现在……嫁人了,殿下不管,府中的吃食我便能自己做主了。”
身后笑声更甚。
阮笺云才揭了自己的短,此刻内心暗自后悔,决定直到头发绞干前都不再开口。
两人间久久不言,阮笺云站得疲累,早便坐下了,专心享受裴则毓的伺候。
头顶力道适中有度,她眼皮越来越沉,不知觉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子一轻,面前多了一道宽阔温暖的胸膛。
身下是两条劲瘦有力的手臂,她被人横抱在怀中,正往床的方向走去。
许是因为这怀抱太过温暖,又或者是因她实在过于困了,阮笺云便没有推辞着要自己下来走,任由裴则毓将她抱到拔步床上。
身体接触到柔软温暖的被褥时,耳边响起一声喟叹。
“老人说,发软之人心软。”
“这样说来,夫人的心肠实在太软。”
只是这样软的心肠,恐怕未来会害了她自己。
阮笺云咕哝一声,翻身滚入里侧床褥,将乌黑圆润的后脑对着他。
裴则毓知她此时困意深沉,应当没听见自己的话。
低笑一声,也吹了烛台,落下帘幕。
听着身侧清浅的呼吸,他以为阮笺云已睡熟,便也准备入睡
谁知刚闭上眼,便觉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伸来,抚了抚他的鬓角。
阮笺云声音低而浅,断断续续,似梦中呓语。
“殿下的心……也很软。”
抛下这七字,小手便窸窸窣窣伸了回去,再无动静。
枕畔的呼吸均匀柔软,那人已沉沉坠入梦乡,独留裴则毓一人在阒寂黑夜里怔然。
心软……吗?
他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个词形容。
被他利用、威胁、害过的人一只手数不过来,这些人临死之前,无一不骂他歹毒阴险,如恶鬼修罗,死后必定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往生。
还是第一次,有一人说他心软。
裴则毓微微侧目,在黑暗中用目光描绘出一个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身影。
她背对着自己,睡得香甜,毫无防备。
不是的,他在心底默默反驳她。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心软,早不知死在别人手里多少回了。
若被她知道了自己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还会说他“心软”,还会像今日一般这么信赖他吗?
裴则毓几乎在顷刻间便得到了答案。
她是个善良柔软的人,绝不会再相信自己。
所以……
裴则毓目光沉沉,长臂一伸,将她柔软的躯体捞进怀里。
怀中的人头枕在他的肩上,被坚硬的骨头硌到,不适应地动了动。
随即找到了舒服的姿势,乖顺地不再动弹,呼吸也重新变得绵长。
裴则毓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旋,缓缓收紧手臂。
所以,绝不能让她知道。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丝顺着梁顶的瓦片滑下,在雕花窗柩上蜿蜒。
阮笺云身处温暖之中,一夜好梦。
翌日天气放晴,伴随着第一缕阳光映入室内,阮笺云悠悠转醒。
她初还有些迷糊,没睁开眼,只觉腰间搁了一条有力的手臂,压得她喘不过气。
哪来的手臂?
念头升起,整个人便猛地清醒了。
下意识睁开眼,眼前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眉骨高挺秀丽,眼窝深邃;眉浓而墨黑,斜飞入鬓;鼻骨立体笔直,薄唇锋利……
还有睫毛,怎会有人睫毛长得这样长、这样密,简直羡煞旁人……
腰间手臂似乎动了一下。
下一瞬,那双形状姣好如桃花瓣的双眼睁开,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睁大的双眼。
长睫微垂,透出一丝漫不经心的蛊惑。
阮笺云下意识后退,然而腰间手臂不松反牢,更加收紧了几分,将她贴近自己的胸膛。
有热气侵攀上她的耳尖,贴着耳骨渡进去。
周身避无可避地被浅淡的桃花香淹没,那人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
“晨安,夫人。”
第36章 迟起膝弯不知觉抵到了坚硬的一处……
阮笺云也想不明白,为何睡前两人都安安分分地各处一侧,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般缠绵无隙的相拥?
裴则毓的睡相很好,那难不成是自己……
尴尬与羞涩齐齐涌上心头,含含糊糊应了声:“殿下也晨安。”
正欲起身,忽得发现裴则毓的手臂还横在她腰间,像一柄沉重的烙铁,烫得她心慌。
“殿下……”
裴则毓装没看见她欲言又止的眼神,故意道:“怎么了?”
阮笺云抿了抿唇,决定还是继续委婉:“我侍奉您起来吧。”
身前的人轻笑一声:“不急。”
此人软硬不吃,阮笺云无法。
她含蓄惯了,不知该怎么与裴则毓说一声,让他把自己的手臂挪开。
索性用行动表明,试图挣开他的桎梏。
她在被子里扭来扭去,膝弯不知觉抵到了坚硬的一处。
裴则毓早晨初醒,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会没有知觉?当下闷哼一声,制住她作乱的膝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别乱动。”
一只大手按在她后脑,强硬将她的脸压在自己锁骨上。
眼前喉结微动,阮笺云莫名感觉头顶传来的声音有几分隐忍的喑哑。
但裴则毓身上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寝衣渡到她身上,阮笺云察觉出他掌心不同寻常的炙热,便听话乖乖不动了。
裴则毓深吸一口气,暗自平复着下腹的躁意。
原本打算作弄她一下便起床的,如今倒好,要等它冷静下来,两人只怕少不得要多捱一阵了。
就当赖床了吧。
裴则毓这样想着,颈窝里忽然传来一道期期艾艾的声音。
“殿下昨夜……有醒过来吗?”
裴则毓挑眉,答她:“没有。”
阮笺云闻言,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裴则毓昨夜若是没醒,那就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靠过来的,她也不算特别丢人。
谁知裴则毓接着悠悠道:“不过,早上倒是醒过一回。”
阮笺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瞬,裴则毓果然道:“醒来时,夫人枕在为夫臂上睡得香甜。”
“怕惊扰夫人,是以至今不敢动弹呢。”
他骗她的。
真相是今早他醒了一回,发现阮笺云嫌窝在他怀里太热,早就自己睡到靠墙的里侧去了。
是他将人扒拉过来,摆出枕着自己臂弯的样子,虚拢着怀中的人,才安心地睡回笼觉。
阮笺云一惊,当即忙不迭抬起头,心中愧疚无比。
他被自己枕了一夜,胳膊只怕早就麻了吧?
裴则毓抽出手臂时,蹙眉“嘶”了一声。
阮笺云见状,心中愧疚更甚,连忙主动跪坐在侧,给他按摩揉捏手臂。
其实只是有一点麻,但被她按摩的感觉太过舒适,于是裴则毓聪明地选择了不说。
这番一闹,裴则毓下腹的热躁也散了,两人终于姗姗晨起。
先前笑闹耽误了时间,洗漱用膳时,便都有些匆忙。
裴则毓离去御书房还有些时间,于是先送阮笺云出宫。
车已套好,昨日送她来的枣红色骏马腹泻初愈,不复来时亲热,见到她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宫门巍峨,阮笺云举目远眺裴则毓身后重重朱红宫闱,笑着道:“殿下回去吧,不必送了。”
裴则毓垂眸注视她温软的笑颜,忽得抬手,从她鬓角取下了什么东西。
阮笺云不明所以,摸了摸发髻,眼神疑惑地望向他。
在她疑惑的眼神里,裴则毓摊开掌心,唇角笑容轻浅:“一枚落英。”
柔弱浅粉的花瓣静静躺在他掌心里,散发着熟悉馥郁的香气。
阮笺云认出来,有点惊喜地笑了:“是殿下最喜欢的桃花。”
最喜欢的?
裴则毓扬眉,不置可否。
他现在最钟意的不是桃花了。
但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合拢掌心,将那枚曾落进她发间的花瓣收进掌中。
阮笺云见状,有些遗憾。
她原还想向裴则毓讨来,做个纪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