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罢。
时辰不早了,她不好意思再为这种小事耽误裴则毓的时间,只道:“殿下快回去吧,府中一切有我。”
裴则毓笑笑:“好。”
他再度抬手,不过这次不是从阮笺云发间取下落花,而是理了理她的鬓角。
动作细致温柔,一如那日她整理他的衣襟。
阮笺云恍神,反应过来后,脸色微微一红。
她后退一步,朝裴则毓认真道别:“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裴则毓眼中笑意更甚,他何时拦着不让她走了?
“等我回来。”
阮笺云闻言,弯了弯眼睛,郑重地“嗯”了一声。
车帷落下,轮轴转动,骨碌碌地驶离了他的视线。
直至视野尽头再看不见马车的影子,裴则毓才缓缓转身,一个人走进遮天蔽日的皇城。
张开手,那枚柔软的花瓣被攥在指尖。
他举起那花瓣贴近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有馨香传入鼻腔,不知是花香,沾染了他气息的体香。
裴则毓眼神沉沉,将那枚花瓣收进袖口。
宫里的事,得尽早解决了。
他有些想家了。
—
阮笺云回到房中不久,周英便来了。
周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眼中却是带了明显的笑意。
“主母,查到了。”
“孙蓉那边有个人,曾看见一个头生癞子的醉汉进了青霭姑娘派人盯守的当铺,出来时鬼鬼祟祟,手上还拿了一个布口袋,随后径直进了博坊。”
“奴婢猜口袋里的定是银子,于是装作打听价格,从当铺掌柜那儿得到了些消息。”
“那癞子的钱果然是当了东西得来的,只不过掌柜的知道他跟咱们皇子府有些渊源,不敢多说。”
阮笺云指骨不紧不慢地叩着桌案,慢慢道:“这么说是孔嬷嬷偷了府里的东西,拿去给她侄子当掉换了银钱?”
周英点头。
得了好消息,阮笺云眼中却不见喜色。
“库房的钥匙与一应单子,都在孔嬷嬷那儿吧?”
没有单子,就不知道孔嬷嬷是偷偷拿了哪些物什出去典当,更无法与其对峙了。
周英想到这一点,唇角的弧度也逐渐淡了下去。
阮笺云见她被自己也感染得凝重起来,从案上端了一碟糕点给她,安抚道:“不急,你这段日子辛苦了,休息一下。”
她想了想,道:“下午叫孙蓉来见我。”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用完午膳后,阮笺云又小睡了一会。
宫里规矩多,她今晨起得比在府中时早了不少,午睡也能补补精神。
才洗漱完不久,周英便领了人进来。
圆鼻圆脸,颊边黑痣,正是孙蓉。
“奴婢见过皇子妃。”
旁边的青霭立刻上前一步,威严纠正:“是主母。”
孙蓉斜眼瞟了她一下,还是跟着改口了:“奴婢见过主母。”
阮笺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道:“孙姑姑快起来吧。”
孙蓉发间已有银白,想来也是上了年岁,然而脸上皱纹比起孔嬷嬷却是不多见,身形饱满,气色也红润,想来日子应是过得很滋润。
一下被她拔高到“姑姑”的位置,孙蓉当即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地站起身。
阮笺云垂首啜了口茶,感叹道:“我与姑姑当真投缘呢,当时满园子的人,唯独姑姑瞧着最合我心意。”
“不想眼拙错认了人,竟是我的不是。”
孙蓉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呢?连忙道:“哪里哪里,都是奴婢辜负了皇……主母的期待。”
见阮笺云性子这般软,口气又这般温和,心里不自觉更轻慢了几分。
厨房换血那次,她还以为眼前这个年轻的主母有什么能耐呢。
现在想来,不过是打了姓孔那老货一个措手不及,一时机灵罢了。
这次找她来,还不是因着无法奈何那老货?
阮笺云接下来果然顺她心意地叹了口气。
“孔嬷嬷是宫里出身,我对她,心里总是有些惧怕的,姑姑您就和善多了,若是;”
她看着孙蓉,惆怅道:“若是姑姑管着这府里,我也能安心许多。”
孙蓉在皇子府当了几年的差,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朝阮笺云磕了个头:“奴婢愿听主母差遣,但凭主母吩咐。”
她想了想,最终一咬牙,低声道:“主母可知,那老货在府外有个侄子……”
阮笺云故作惊讶地听着,不时点头附和几句。
“……我们都怀疑,那老货就是靠当掉府里的东西去供她那个癞子侄儿,不然仅凭月钱,怎么养的起那么个赌鬼。”
孙蓉做出总结。
阮笺云作出一副恍然的样子,眼神还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被欺骗后的受伤与愤怒:“孔嬷嬷竟是这种人……”
“可是,没有库房的单子,如何让她承认呢?”
“这好办!”孙蓉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奴婢之前有个相好的就在库房当差,他祖宗曾经是古董商,有个对御赐物件过目不忘的本领,奴婢去寻他,看他能不能找出库房里少了的东西。”
“当真?那便多谢孙姑姑了。”阮笺云感激地道,又与她闲聊了几句,把事情布置稳当后,才叫青霭送人出去。
孙蓉动作很快,用过完善后,便递了一个手写的单子过来。
阮笺云目光落在那张单子上,唇角勾了勾。
—
孔嬷嬷今早起来时便忽觉一阵心慌,不知为何,总感觉要出大事。
她皱了皱眉,只当自己多虑了。
谁知刚用过早膳,阮笺云房里的青霭便找来了。
“孔嬷嬷,”青霭扬一扬下颌,道,“主母有命,请吧。”
第37章 陷阱将计就计,黄雀在后
后院主屋。
“嬷嬷来了?”阮笺云笑了笑,搁下手里账本。
孔嬷嬷余光瞥见垂首站在一旁的孙荣,低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她就知道,肯定是这个软骨头挑的事。
敷衍地行了个礼,随即站起身来:“皇子妃叫老奴来是为何事?”
阮笺云抬手,止住青霭要纠正她称呼的话,笑笑道:“不过是问嬷嬷些事罢了。”
“库房的钥匙,是在嬷嬷那里吧?”
“有人同我说,”阮笺云意味深长道,“嬷嬷以权谋私,偷拿府里的东西出去典当啊。”
“嬷嬷,确有此事吗?
孔嬷嬷心里“咯噔”一声。
她恨毒地瞥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孙蓉,内心只恨自己没办法将这贱人抽筋剥皮。
定是自己从前给了这贱人几分好脸,叫她出府采买时撞见的。
不过,那又怎样?
孔嬷嬷挺了挺胸脯,目光冷静笃定。
库房的单子在她手上,阮笺云初来乍到,定不清楚皇子府里到底有哪些东西是少了的。
就算她去问九皇子,也是一样的结果。
自己也贿赂威胁了当铺掌柜,这帮人休想从掌柜的嘴里
翘出一个字!
想到这里,底气更加足了几分,淡淡道:“不是奴婢做过的事,奴婢绝不承认。”
紧接着竟反问阮笺云:“敢问皇子妃,是哪个贼人来您面前嚼舌根,如此诬陷奴婢?”
“府里用人,最忌争风吃醋、邀宠献媚,若有违反——”
她目光缓缓巡视一圈,最终落在孙蓉身上。
“奴婢必狠狠责罚那人,令她后悔做出这等污人清白之事。”
这番话说得不可不谓正气凛然。
孙蓉依旧低着头,只脖颈青筋暴起,死死咬住后槽牙。
这老货倚老卖老,仗着曾在宫里伺候过,就敢如此不敬主子,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是长辈教训孩子呢!
不过,孙蓉唇角弧度暗暗上扬。
这会先让她威风着,且看待会,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是吗?”
阮笺云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并未顺着她的话走,安抚道:“嬷嬷不必动气,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传到我耳边来了。”
“既是子虚乌有之事,那劳烦嬷嬷陪我去库房走一趟,与单子对上一对,如何?”
孔嬷嬷不慌不忙地点头起身,模样坦然,倒叫一旁的孙蓉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老货不会真留有什么后手吧?
然而看着已经走远的几人,她一咬牙,跟了上去。
单子交到阮笺云手中,她大眼一扫,随手指了几样:“把那条玉狮蛮仙腰带,董源的《潇湘图》,还有那只犀角雕玉兰花杯都取出来瞧瞧。”
孔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嘲弄,随即转身去寻了。
不久,便与另两个小丫头一道,一人捧着一件阮笺云要的物什出来了。
见意料中她空手而归的景象并未出现,孙蓉原本得意的眼神霎时化为震惊,下意识惊叫一声:“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