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嬷嬷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扫过,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是不尽的得意和嘲弄。
就凭这个蠢货,也想扳倒她?
皇子妃出身乡下,自然不知方才她所要的,都是御赐之礼。
陛下降福,怎敢轻易转手?只怕单单拿出去,便能得一个杀头的罪名!
不枉她煞费苦心,时时搬弄这些物件,就为今日能混淆视听,叫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及此,嘴角笑容更甚,徐徐道:“皇子妃,老奴斗胆,不知有一句话当不当讲。”
只见阮笺云此时亦是面色郁郁,勉强笑道:“嬷嬷但说无妨。”
孔嬷嬷奋力抻了抻,将自己已有些微佝偻的腰背挺直,道:“皇子妃年幼,难免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听信小人谗言,这也是常有的。”
她眼风凌厉地扫过一旁呆站着的孙蓉,见她面色发白,心中甚是畅快:“老奴负皇后之命,理应为皇子府清除小人,匡扶正道。”
“背后嚼舌根的贼人,不如便交由老奴处置吧。”
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不想阮笺云摆了摆手,无力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一切听嬷嬷做主就好。”
说罢,不顾身后孙蓉的哭求咒骂,由青霭搀扶着缓缓回房,身形三步一摇,似是累极了。
眼见主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孔嬷嬷嘴角的笑容终于明显起来。
只是在转头看向瘫在地上的孙蓉时,那抹笑意顿时变得冰冷又讽刺。
她脚尖踢了踢孙蓉的手,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吃里扒外的东西,以为投靠了她,就能踩在老娘头上了?”
“还愣着干什么?”拍了拍手,道:“给我把这两面三刀的贱妇绑了,卖到窑子里去做苦工!”
有眼力见的立刻往孙蓉口中塞了一块抹布,堵住她挣扎不休的咒骂,随即几人合力将她五花大绑,一道抬着出了偏门。
“都看见了?”孔嬷嬷眼神扫视一圈,冷笑道,“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
周遭下人眼睁睁看着孙蓉遭殃,有怒不敢言,只得诺诺应下。
过午时,青霭掀了里屋的帘子走进来。
“主母,孔嬷嬷来了。”
“嬷嬷来了?快坐,”阮笺云转头吩咐道,“青霭,给嬷嬷倒茶。”
孔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阮笺云,摇摇头:“主仆有别,老奴就不坐了。”
“敢问皇子妃,这次又是何事?”
眼前之人上午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似是惨遭打击。
现在看着,精神劲儿倒是好写好些了。
阮笺云苦笑:“上午是我不懂事,冤屈了嬷嬷,这次叫嬷嬷来,是特来向您赔罪的。”
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叫孔嬷嬷心中一凛,有些警惕起来。
“皇子妃哪里的话,您是主子,无论怎样对奴婢都是应当的。”
阮笺云轻轻叹了口气,为她的滴水不漏头痛。
思来想去,还是委婉道:“下月便是陛下寿辰,呈上去的寿礼还是得准备仔细些才好。”
“不知嬷嬷,可否将库房钥匙和一应礼单交于我?”
原来是在这等自己。
想通了先前她故意放低姿态的原因,孔嬷嬷了然,心下一松。
再开口,不自觉地便带了教训的意味:“皇子妃年岁尚幼,先前又不曾学过掌家事务,怎好如此急于求成,企图一口吃个胖子呢?”
“老奴在跟皇后之前曾在内务府当差,依老奴看,这钥匙和单子,还是不动最为稳妥。”
竟是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她。
阮笺云失落地垂下头,声音几分黯然:“……嬷嬷说的是。”
见她甚是听话,孔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抖完了威风,正欲起身退下,忽听阮笺云道:“只是有一物,请嬷嬷务必带来,让我检查一番。”
“昨日我留宿宫中,殿下同我提起了一株东海珊瑚。”
“听闻那珊瑚是殿下亲自从东海带回来的,长约三尺,高约一尺半,通体莹润,是极罕见的赤红色,一丝瑕疵也无。”
“依殿下的意思,是将那珊瑚作为寿礼之一,添进单子里。”
“只是殿下担心,这珊瑚怕有些年岁了,若是一个不小心磕碰,只怕到时寿礼为残件,不好收场,故特意叮嘱我回府后检查一番。”
注视着孔嬷嬷一寸寸变白的脸色,阮笺云弯了弯眼睛,道:“劳烦嬷嬷,将那珊瑚替我取一趟吧。”
孔嬷嬷木着一张脸,心中拼命思索着对策。
怎么这样不巧!
她不曾听殿下提过那珊瑚的贵重,因此盯了许久,两日之前才偷偷将它拿到了当铺,早已化作扔进博坊的银子了!
忽得灵机一动,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道:“这倒不巧了。皇子妃说的那珊瑚我有印象,只可惜上次看时,珊瑚间已有裂隙,恐怕无法做寿礼了。”
“无妨,”阮笺云温声道,“嬷嬷让我瞧瞧,或许还有补救的法子。”
见她如此难缠,孔嬷嬷沉下脸,冷声道:“皇子妃为殿下正妻,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殿下的脸面。”
“献一株有瑕的珊瑚,岂不让陛下多想,害了天家父子间的情意!”
她是宫里出身,一手春秋笔法玩得可谓炉火纯青。
此言既出,若阮笺云还是执意纠结于那株珊瑚,便是坐实了自己上面的言论,落个不忠不孝的名义。
她但凡有点脑子,此时就应知难而退。
胸有成竹地等了半晌,哪知阮笺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许久,竟是“噗嗤”一声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抚掌道:“无理也辩三分,我倒真有些佩服嬷嬷了。”
说罢,扬声唤道:“青霭。”
青霭应声进来,手中端着一张托盘。
托盘上盛着一件高约三尺的物件,上面覆了一张黑布,令人瞧不清里面的物件。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孔嬷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布,指甲死死掐进掌心。
托盘被置于阮笺云面前,她笑了笑,抬手掀了那黑布。
——只见黑布之下,赫然便是方才出现在两人对话中的赤血珊瑚!
“青霭,”阮笺云一手托腮,笑吟吟道,“告诉孔嬷嬷,你从哪寻到这么一株与库房里
别无二致的珊瑚的?”
青霭冷笑一声,迎上孔嬷嬷恐惧的眼神。
“西坊正数第三家,郑家当铺!”
第38章 苦等触到她冰凉的指节,心脏一疼。……
眼见事情败露已成定局,孔嬷嬷终于不再狡辩,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她脸色灰白,低垂着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青霭,扶嬷嬷起来。”
阮笺云垂首啜了一口茶,淡淡道,“嬷嬷上了年岁,身子难免不爽利一时坐不稳也是有的。”
青霭应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提,硬是将孔嬷嬷按在了凳子上。
身下重新挨到凳子,孔嬷嬷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随即缓缓定在了阮笺云身上。
“……你是故意的。”
声音嘶哑,如久病之人。
她早知孙蓉说的是实情,却故意指了几件御赐之物叫自己放松警惕。
等借自己的手除掉孙蓉后,再亲自处置自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她轻敌,小看了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
阮笺云不置可否,只道:“嬷嬷多虑了。”
她搁下手中茶盏,叹了口气,道:“我知嬷嬷不易,在宫里时陪伴殿下左右,出宫后又操持府里家务,多年辛勤不曾松懈,出此事故,想必也只是一时糊涂。”
“只是嬷嬷年岁渐高,实在不宜如此辛苦。”
“青霭,送嬷嬷去京郊的庄子上颐养天年吧。”
纵然早有预料,听到自己最终的结局,孔嬷嬷也不禁身子一抖。
她牙关紧咬,企图做最后的挣扎:“皇后呢?你动了我,岂不是忤逆皇后?她不会放过你的!”
阮笺云淡笑不语,只是示意侍女将她拉下去。
待孔嬷嬷的叫喊彻底消失在门外,唇角的弧度才彻底淡下去。
皇后?
自六皇子那一事后,恐怕宫里那位,此刻着实顾不上她呢。
正想着,青霭进来禀报:“姑娘,已将孙蓉从人牙子手里截了下来,送到南面的庄子上去了。”
阮笺云“嗯”了一声。
那孙蓉也是个有儿女的,再加上这么多年也只是躲在孔嬷嬷身后捞些油水,倒没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若是卖进窑子里,未免太过了些。
“还有一事,”青霭颊上露了个小小的笑涡,眼中喜色分明,“宫里来人,说是殿下今晚就要回来了,若早的话,或许还能赶得上晚膳呢。”
阮笺云一怔。
这么快?
她含糊应了一声:“那你动作快些,下午就将不干净的人全打发了,换咱们自己的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