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站在角落里,看着丈夫和债主讨价还价的身影在油灯下晃动。
她攥紧了衣角,粗布的纹理磨得指尖生疼。
白黎被朱通伟拽着胳膊拖进陈府。
陈府管家眯着眼打量她,掂着钱袋叮当作响:“五两,典期一年。”
那钱袋在她眼前晃了晃就进了朱通伟的袖口。
晚上,陈老爷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
十个月后,她在柴房的草堆上疼得死去活来。
接生婆粗糙的手像铁钳,孩子刚落地就被裹进锦缎襁褓抱走了,只留下满地的血水和胎盘。
正院里响起鞭炮声,小厮们跑着喊:“老爷得子啦!”
第180章 种子
白黎虚弱地抬头,听见陈老爷的笑声从前院传来,正张罗着给全府下人发赏钱。
“让我……看看孩子……”
白黎挣扎着支起身子,却被接生婆一把推回草堆。
“晦气!”老婆子甩着手上的血,“夫人正抱着小少爷呢,你一个典妻也配看?”
外头锣鼓喧天,白黎蜷缩在血污的草堆上,腹部的绞痛还在继续。
窗户上映出灯笼的喜气红光,却照不进这间阴暗的柴房。
朱通伟来接人那天,白黎的裤裆还渗着血。
他嫌恶地踢翻床边的月子汤,油花溅在墙上。
“脏货!”他扯过一张发霉的草席,像裹牲口一样把她卷起来扔上牛车。
车板上的木刺扎进她后背,伤口火辣辣地疼。
牛车驶过陈府大门时,白黎突然挣扎着支起身子。
她似乎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回到破败的家中,白黎整日盯着自己干瘪的肚子发呆。
夜里漏尿弄湿草席时,她总会想起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
有时半夜惊醒,她会不自觉地拍着空荡荡的胸口,做出一副哺乳的姿态。
时疫来得突然。
白黎在漏雨的棚屋里咳血时,朱通伟正在赌坊门口吆五喝六。
她咳得眼前发黑,却还在想:那孩子现在该会翻身了吧?是不是也染了时疫?陈府会给小少爷请最好的大夫吧?
这些念头比咳出的血更让她心如刀绞。
半夜三更,朱通伟醉醺醺地踹开摇摇欲坠的木板门。
白黎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他猛地皱眉,酒都醒了大半。
外头都在传这次时疫的厉害,染上的人十有八九活不成。
“晦气!”他啐了一口,一把揪住白黎散乱的头发往外拖,“本来都跟王牙子说好了,再典一次,能生儿子的好货,至少也是八两银子……”
夜风里,他骂骂咧咧的声音格外刺耳,“这下好了,到嘴的鸭子飞了!”
朱通伟把她往乱葬岗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后,便是路过的路窈发现了她,将她捡回这间客栈,细心为她喂药、疗伤。
白黎强撑着从床榻上爬起,双膝重重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姑娘救命之恩,白黎没齿难忘!”
路窈放下手中的药碗,溅出几滴褐色的药汁。
“举手之劳。”
她将白黎扶起,指尖触到她嶙峋的肩胛骨,“但你可曾想过,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想!”白黎眼中迸出恨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日日夜夜都在想!”
可随即又颓然垂首,“可我……我是个农妇,除了会种地什么也不会。”
路窈忽然轻笑一声。
“青州有个绣娘,比你还瘦弱。她父亲为了一块贞节牌坊,要她给死去的未婚夫陪葬。后来,她用绣花针扎穿了父亲的喉咙。”
白黎倒吸一口凉气。
却见路窈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一粒漆黑的种子静静躺着。
“你说你会种地?”
路窈将种子放入白黎满是茧子的手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一颗复仇的果实,种下去。”
她俯身在白黎耳边轻语,“结出的果实,能让他们都生不如死。”
……
白黎趁着夜色潜回朱家破败的院落。
她跪在后院的荒地上,十指深深插入土地,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泥。
那粒漆黑的种子被她小心翼翼地埋入三寸深的土坑。
白黎咬破食指指尖,三滴殷红的血珠接连坠入土中。
整整三天,她像照料婴孩般守着她的种子,连眼睛都不敢多眨。
第三天,土里终于钻出一株血红色的嫩芽。
白黎疼惜地看着它,如同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子,割破手指,用鲜血浇灌。
这天深夜,朱通伟醉醺醺地踹开房门,带进一股劣酒和汗臭混合的浊气。
屋里没有女人收拾,霉味混着剩饭的馊味令人作呕。
他骂骂咧咧地倒在床上,丝毫没注意到窗外那株已经长到三尺高的血色藤蔓,正贴着墙根缓缓蠕动。
不久后,朱通伟打起呼噜。
藤条像毒蛇般从门缝游入。
它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朱通伟裸露的脚踝,见他毫无反应,突然如离弦之箭般窜起。
一根细藤钻入他大张的嘴巴,另一根刺进耳朵。
朱通伟猛地瞪大眼睛,眼球暴凸,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皮肤下鼓起无数蠕动的细痕,像是有千百条毒虫在血脉中游走。
藤蔓吸饱了鲜血,颜色由暗红转为妖艳的鲜红。
最后,藤蔓“啵”的一声从他右眼眶中钻出,带出一颗混浊的眼球,悬在藤蔓末端轻轻晃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血色藤蔓如退潮般缩回后院。
白黎抚过藤蔓上未干的血迹,那藤条便如婴孩般在她掌心亲昵地蹭了蹭。
“好孩子......”
白黎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奇异的温柔。
藤蔓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像一只殷红的手镯,又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屋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朱通伟的尸体像一具风干的腊肉,面容扭曲狰狞,嘴巴大张仿佛还在咒骂。
白黎面无表情地掰开他僵直的手指,从染血的衣兜里摸出五枚铜钱。
正是典妻换来的最后几枚。
她将铜钱收进口袋里,作为前往陈家的盘缠。
白黎踏着晨露启程,腕间的血色藤蔓不安分地蠕动着,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她走了一天,暮色四合时才抵达陈府。
朱漆大门上“积善之家”的牌匾在夕阳下泛着刺目的金光。
白黎仰头望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瞧见台阶下立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
“去去去!”他嫌恶地挥舞扫帚,“要饭的往后门去!”
白黎岿然不动,“劳烦通传,就说是少爷的生母来了。”
小厮瞪大了眼睛。
“等着!”他踉跄着往里跑。
内院里,陈夫人正握着玉如意逗弄孩子,听得小厮禀报,手中的玉如意啪地拍在桌上。
“好大的胆子!”她凤目圆睁,“一个典妻也配登我陈家的门?莫不是以为生了个孩子,就能飞上枝头,当上姨娘了?”
一旁的李嬷嬷连忙递上热茶:“夫人息怒。这等贱妇,老奴去打发便是。”
陈夫人抿了口茶,突然冷笑:“带她进来。”
李嬷嬷会意,转身时对门口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正厅里,丫鬟们已经摆好了阵势。
两个粗使婆子立在屏风后,手里攥着浸过盐水的麻绳。
第181章 孩子
白黎缓步踏入陈府正厅,腕间的血色藤蔓在袖中无声游动。
陈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轻叩着黄花梨木的扶手,眼中尽是轻蔑。
“跪下!”李嬷嬷厉声喝道。
两个粗使婆子立即上前,作势要按白黎的肩膀。
就在她们伸手的刹那,一道血影突然从白黎袖中激射而出!
藤蔓如毒蛇般缠上婆子的手腕,瞬间刺入腋下。
两个婆子还未来得及惨叫,便已面色青紫地瘫倒在地。
陈夫人惊得打翻了茶盏:“来人啊!快……”
话音未落,藤蔓已缠上她的脖颈。
白黎缓步上前,看着陈夫人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夫人不是要看看,我凭什么登门吗?”
藤蔓突然松开些许,让陈夫人得以喘息。
白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就凭这个。”
陈夫人衣裳在藤蔓绞杀下寸寸碎裂,翡翠簪子从她发间坠落,断成两截。
“这才是我真正孕育的孩子。”
白黎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藤蔓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欢快地收紧身躯。
随着最后一声颈骨断裂的脆响,陈夫人精心保养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垂了下来。
藤蔓却仍未松开,继续缠绕挤压,直到那双曾经盛气凌人的眼睛从眼眶中凸出,舌头耷拉在涂着口脂的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