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仔点点头,埋头开始安排设备配送。姜岸思索片刻,干脆让他和宋合欢先带东西回去,自己和阮满继续在城区跑摄影棚。
然而这一圈下来,依旧毫无收获。
想到要一无所获地回滨河、再从头查起,阮满累到不想说话。姜岸捞起蹲在摄影棚门口垂头丧气的阮满,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不过几分钟,一辆车在她们的面前停下来。男人下车,张扬地吹了声口哨,将车钥匙抛给姜岸。姜岸冲对方点了个头,转身招呼阮满上车。
直到阮满坐进副驾驶,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岸姐,你朋友?”
姜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
看她不欲多说,阮满识趣地闭嘴。滨河还有两个摄影棚没跑,如果依然没有线索,那他们的调查思路就要彻底归零。
倒数第二个摄影棚的负责人冲他们摇了摇头,阮满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最后一家摄影棚就在素格附近,那地方长期濒临倒闭,生意冷清得让人怀疑它是不是还在营业。姜岸先把阮满留在摄影棚,自己则绕回素格,和阿仔一起去找Y总道歉。
可等姜岸折返回来时,摄影棚门口却空无一人。
姜岸倚着车门,环顾四周——
滨河郊区,空洞荒凉,风一吹,空地上卷起细碎的尘土。远处是未完工的小区骨架,近处则是嗡嗡作响的工地机械。
她连忙打电话给阮满:“人呢?”
“这儿!”
阮满从远处工地跳出来,举着手机冲姜岸挥手。
姜岸无奈,快步冲进工地,问道:“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阮满兴奋得眼睛发亮:“岸姐,我们还是想窄了!”
她们身后,是孤零零的售楼处和一排排无人问津的样板房,寂寥得像废弃布景。姜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她心下一动,明白了阮满的意思。
姜岸喃喃道:“她根本不是在摄影棚拍的。”
阮满用力点头,相当雀跃:“样板间,单身公寓……其实都有可能!”
那些看起来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家具,不再是无意的布景,而是线索本身——
懒人沙发、休闲秋千、巨型豆袋。
姜岸当机立断:“查家具!”
工地边,两人干脆席地而坐,掏出计算机和手机开始疯狂检索。阮满负责调出小冉读书的视频,一张张截图家具,扔进各大购物平台的识图功能里扫瞄比对。而姜岸,正一边工作,一边被常冉锲而不舍地微信轰炸。
“岸姐,道歉视频剪好了吗?”
“账号被封其实也没事,我打算新开一个速点号,岸姐你可以继续做我的运营吧?我们得快点把视频发出去!”
收不到回复,她索性打来电话继续死缠烂打。姜岸不急不缓地安抚着她:“我刚睡醒,小冉你别急。号被封了那就再等等,也不一定毫无回天之力,万一还能回来呢?也不一定非得去速点。养养舆论,等热度再上去一点,再出手也不迟。”
常冉看着姜岸微信运动中的一万五千步沉默,咬牙切齿地回了一个“好”,答应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阮满对姜岸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叹为观止,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可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她们还是没有新的发现。
姜岸机械地滚动着小冉读书的主页。思绪像一团被小猫抓乱的毛线球,越滚越大,越乱越烦。
姜岸想不通。
她是谁?
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让我帮她做什么?
姜岸翻动着小冉的旧内容,一直翻到两年前——那条开头视频,《富爸爸穷爸爸》。
视频里的常冉已经是完成时的姿态。完美的播音腔,工整的妆容,标准化的场景搭建,一切精准得可怕,没有半点青涩或者稚嫩。
她的账号里没有素人摸爬滚打、测试路线的过程,出道即完美。
如果不是删了早期视频,只剩一个可能。
她,一开始就是标准化产品。
姜岸脑中一闪,忽然想起常冉说过的话——她是大学时期做的博主,在很多平台发了即兴评述视频,却只有秒赞火了……
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早在秒赞之前,她就已经在互联网留下了痕迹。
姜岸屏住呼吸,压下心里的躁动,打开早已尘封在角落的趣拍app,那个两年前红极一时,如今早已破败冷清的短视频平台。
她将小冉读书的照片丢进去,一个账号赫然弹了出来——
临杭市滨河区·畅悠家品工厂。
同样的风格定制,同样的布景灯光。
唯一不同的是,出镜的人,不止常冉一个。
“畅悠家品!!是畅悠家品!!”阮满举着采花花批发网的页面,兴奋地抬头。
短促又清晰的快感在姜岸的胸口炸开,很快就被按压下去。抓住尾巴不算赢,把狐狸拖出来才算。但看到眼前的女孩笑得那么轻快,她心里的疲惫好像也随之淡了一些。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们坐在铺着塑料袋的马路边,工地的灯光稀稀拉拉,远处未完工的高楼沉在夜色里。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路过,朝她们投来几道疑惑的目光。
直到这时,姜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竟一路奔波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一身尘土,满脸疲惫,像是被整个滨河翻来覆去地揉了一遍。
姜岸伸出手,把阮满脸上蹭脏的一道灰迹拂掉。
阮满怔了怔,随即笑了,姜岸也勾了勾嘴角,两人拉着彼此的手,在尘土飞扬的风里站了起来。
*
第二天一早,两人直奔畅悠家品工厂。工作日的上午,工厂却大门紧闭,透过铁栅栏望进去,空荡荡的厂区像是被遗弃许久。姜岸围着工厂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扇半掩着的小门。
保安亭里,一个大叔正悠闲地泡茶看电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副驾驶上的阮满昏昏欲睡,直到听见车门被推开的声音,才猛然惊醒。她还没反应过来,姜岸已经朝保安亭走去,回头冲她比了个手势,让她待在车上别动。
姜岸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保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只当听不见。她从兜里摸出两包早就准备好的烟,塞进窗口缝隙,保安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开始打量她。
姜岸笑得殷勤:“大哥,行个方便呗。我第一次陪小冉来,有个视频要补拍。”
保安冷哼了一声:“现在还要拍?是小冉?”
姜岸顺着话头:“是啊,小冉坐车上呢。这几天有点感冒。”
车里,阮满感受到目光投过来,立刻条件反射地拉高了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保安瞥了一眼她的方向,不耐烦地拎起一大串钥匙,推门走出来,嘴里还嘟囔着:“不是说倒闭了吗,工厂都搬了,还把展厅留在这,烦都烦死了……”
她们原以为是个小工厂,结果车开进去绕了几分钟,还没看到头。厂区里空荡荡的,只有残破的标语还挂在墙上,被风吹得卷起,带着点荒凉的意味。就在姜岸开始警惕时,终于,一栋崭新的建筑映入眼帘。
她们推开门,一条笔直的长廊铺展在眼前,左右两侧,是一间间透明玻璃房。
透过玻璃,每一间里都摆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布景——
琳琅满目的沙发椅、懒人沙发、豆袋……应有尽有。
一模一样的布景,甚至连灯光打下的角度,都和视频里如出一辙。屏幕上的画面被拆解、放大,如今真实地横亘在她们眼前,仿佛身处某个被放大的像素格里,荒诞又震撼。
姜岸短暂地恍惚了。她抬头,看着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像是闯进了某个虚拟世界的后台。
保安已经被打发走了,两人躺在懒人沙发上,终于得以喘口气。
阮满喃喃道:“我还记得,她坐在这张沙发上,讲的是《为什么要富养女儿》。”
真相呼之欲出。
小冉读书,不过是这座工厂流水线下打造出的标准产品。
她的故事被设计、可复制,只是工厂还没来得及搭好带货链路,就因搬迁而不得不草草收场。常冉误打误撞火了,却因为合同受制,始终无法独立。
姜岸,正是她请来的清道夫。
阮满小声问:“我们要不要告诉工厂老板?”
姜岸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帮小冉解约,她能名利双收。把真相告诉工厂老板,她们能得到什么?不值钱的、仅一人可见的好品行。
但隐藏下这个真相,她们又能得到什么?
她懒得纠结,直接拨通了和常冉的语音。电话接通,常冉有些兴奋:“岸姐,我能发视频了吗?我都注册好速点账号了!”
姜岸直接发了一张工厂展厅的全景照过去,开门见山:“你和畅悠家品签的是什么合同?你在速点起号,不违约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电话很快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