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岸看着对话框，敲了个“？”过去。回应她的，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盯着屏幕，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努力酝酿出满腔怒气。
下一秒，她一把拽起阮满冲到保安亭，拍着桌子，语气嚣张得像要掀了畅悠家品：“把你们负责人的电话和地址给我！我跟你说，你们摊上大事了！”
第07章 冰山之下，鱼龙混杂
刚刚还在家具展厅里摸着高级皮质沙发，现在就踩在坑洼的乡间路里。每走一步，都带着点粘滞的闷响。
河渡村就在素格小区边上，是典型的南方乡村。村子里见不到几个人，但自建房却格外气派。欧式拱门、罗马柱、镜面玻璃、仿大理石浮雕，风格混搭得毫无章法，却又统统透着一种粗暴的昂贵感。在泥泞的小路和歪歪扭扭的电线杆映衬下，显得格外荒诞。
可姜岸实在是没心思细看。
她带着阮满杀进河渡村时，不过是找个出口发泄，可没想到，走得越深，她的火气倒是真的窜上来了。
直到走到村子深处，她才意识到，道歉视频还没发，小冉读书的尾款自然也还没打过来。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对。
白忙一场倒还好，不过是自认倒霉。但小冉读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卸磨杀驴、断尾求生，她咽不下这口气。
姜岸十九岁开始摸索自媒体，今年二十七岁。不得不承认，她始终是这座冰山最露出水面的那一角。冰面之下的绝大多数在如何勾心斗角，血雨腥风，无序、浮躁、狗咬狗，她并不知道。
偶尔看到MCN机构靠骗解约费来存活的新闻，姜岸都会很恍惚。这个行业太大且没有门坎，太多无厘头的事在自顾自发生，偶尔有些浮上水面的都已成尸体，大部分事实都早已互相撕扯着沉到湖底。
可无论水底下多脏，都别想把她姜岸拖下去。
姜岸和阮满两人在保安提供的地址前，蹲得腿都发麻。阮满几次欲言又止，很想问姜岸为什么不给老板打个电话，可又不敢开口。姜岸一定早有计划，阮满不想被当做笨蛋。
但实际上，姜岸真的只是在发呆。
她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把操盘手干成私家侦探的。下一步要怎么做？她手里还有能拿捏常冉的牌吗？
裹着湿气的春风把她的脸吹得冷冰冰，脑子里还在反复盘算，手里到底还有没有能制衡常冉的筹码。
就在这时，别墅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穿着毛茸茸睡衣的男人以极快的速度溜出门，快步走到院子的大门口，丢了一大袋垃圾。紧接着，他顺手把放在门口很久的外卖拎了进去。全程不超过半分钟。
阮满眼疾手快地扛起设备，啪地按下录制键。
姜岸低头看着回放，指尖一寸一寸滑动着进度条。她盯着那个男人侧身关门的一瞬，忽然捕捉到了什么，眉头轻轻一皱。
阮满凑过来，瞪大了眼：“这不是……”
画面定格。
模糊的侧脸，与记忆中常冉偷拍照里的“男友”渐渐重迭。
虽然现在看来，“男友”这个身份的可信度显然比“老板”要更低。
“收工。”她站起身，拍拍阮满的肩，声音干脆，“回去补觉。”
求而不得的把柄，莫名其妙地送上门了。
阮满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找老板摊牌吗？”
姜岸微微勾起嘴角，神色懒散又凌厉：“我们不做慈善。拿到自己该拿的就行了。”
她让阮满把男人的照片发给常冉，一句话都没有说。果不其然，下午，常冉就灰溜溜地自己跑来无影灯了。姜岸一向不擅处理这种正面对峙的抓马戏码，紧急把宋合欢喊来撑场面。
“岸姐，我不是故意瞒你……实在是和悠畅的合同苛刻到极点……”
常冉声音颤抖，眼眶泛红，盈盈欲落泪，让姜岸瞬间联想到蒋雯丽在《霸王别姬》里的风情一跪。
姜岸和常冉不动声色，静静地看她表演，懒得接话。
宋合欢立刻阴阳怪气：“怎么，你没长嘴，还是不会说‘解约’两个字？”
常冉察觉到三人眼里的冷意，但又自知是自己搞丢了信任，只能默默把合同递过去，哽咽着挤出一句：“我也不想卖惨，但是……你们看吧。”
姜岸翻开合同，扫了一眼，眉头猛地挑起——
博主毫无内容选择权，每周必须配合两次脚本拍摄。商务广告抽成高达80%，而常冉至今连一单商务都没接过。更荒唐的是，她使用畅悠的摄影棚和摄影师都要单次付费，扣掉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入账少得可怜。
姜岸知道这些自媒体骗局。私信里天花乱坠得夸你潜力无限，承诺专业团队保驾护航，共创双赢的美好未来。
可一旦签约，那些曾经承诺的涨粉、变现，就反过来变成对博主的KPI。一个个有着自媒体梦的人如飞蛾扑火般冲向舞台，却在半途就被黑心公司蒙住眼、堵上嘴、直接拖走。就这样消失在互联网的汪洋大海，再也没人在意。
这是赛博绑架。没有刀枪，全靠一纸合同。天价解约金，不然就撕票。
姜岸沉默片刻，说：“你折腾这一出，依然还是要付解约金。何必？”
常冉想了想，低声回答：“玉石俱焚。”
姜岸看着她，缓缓开口：“其实无论你经历了什么，和我们无关。你想怎么脱身都可以，不该拽我们一起承担责任。”
常冉仿佛不谙世事，她侧着头，天真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害怕担责任？”
姜岸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宋合欢刚要破口大骂，就被阿仔一把拦下。
阿仔勉强压住火气，努力用最平和的语气说：“你是没上过班吗？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人会继续无条件惯着你，迁就你。你不应该把我们的善意当成无止境索取的前提。”
常冉的头越来越低，再抬头时，已经楚楚可怜，声音更软几分：“对不起……我错了。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们，你们能不能帮帮我？”
屋子里短暂寂静，四人默默抱臂坐着，冷眼旁观。
常冉垂着眼睫，断断续续地讲出一串故事——
“畅悠的工厂早搬空了，二代小文不务正业，干脆借着展厅开了家MCN公司，签了一堆博主，专靠解约费赚钱。”
姜岸皱眉：“小文？”
阮满追问：“所以那个偷拍，是你自己安排的？”
常冉终于流露出一丝尴尬：“呃，我就是埋个线……”
追星女阮满满脑子的问号，而宋合欢彻底听不懂了：“埋线？”
常冉慢吞吞地解释：“小文最近也在起号，我想，提前和他炒作一下情侣关系，或许可以成为未来我解约的一个把柄？而且他红了的话，我也能炒炒CP……”
……
姜岸都想鼓掌了。之前小冉读书入不敷出时，一点求新求变的心思都没有。现在想解约单干了，一套组合拳倒是招招都有点道理。
姜岸在心里笑了半天，瞥见阮满还在义愤填膺，只好开口解围：“不是刚开始起号吗，你就这么相信他能红？”
常冉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不认识他。能做资本家的，真不是一般人。”
常冉又软了声音哀求：“秒赞我不愿意再做了，我只是想在速点发展起来。岸姐，解约我自己解决，你再帮帮我，好吗？只要我起号，就有资本和他谈判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给你们加50%，行吗？你帮帮我，规划一下未来的路线。”
姜岸沉吟片刻，未置可否。
常冉也不敢再多缠，只能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再轻举妄动，垂头丧气地离开。
她一走，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阮满犹豫道：“我们还要继续吗？她要是又骗我们……”
阿仔靠在椅背上，皱眉道：“她注销账号的时候也没跟我们说实话。万一又是拿我们当工具人呢？”
宋合欢低头转着水杯，语气散漫地问：“但她确实被压榨得挺惨。”
阿仔耸肩：“那又怎样。自己注销，就是违约。”
宋合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阿仔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就……自作自受，承担不起后果呗。”
“嗯。”宋合欢点点头，像是在随口应和。
姜岸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轻轻勾了下嘴角。
“先别急着做决定，大家各自再想想吧。”她淡淡道。
四人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各自散开。
但事情的发展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快。
第二天，微博热搜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词条：
#小冉读书去哪了#
。
网速慢半拍的大龄粉丝们后知后觉地才发现，小冉读书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几天了。看着账号已不存在的页面，摸不着头脑的他们纷纷从秒赞涌向微博，开始热烈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