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从“软饭要硬吃”流出。照片里，她素面朝天地出现在郊区的素格小区，手上拎着打包好的沙县小吃，进的是某栋陈旧的单元楼，房租1500/月。
她依然漂亮，可背景不再体面。
这张照片一出，热度瞬间碾压账号里其他的俊男靓女。一半的人在夸宋合欢素颜好看，另一半的人在质疑——名媛就住这？
当晚，宋合欢的直播间热度飙升，可高热度不代表高收益。涌进来的观众都是来看热闹的，没人愿意打赏。看着众多黑评，宋合欢委屈极了，眼泪摇摇欲坠，要礼物的话一句都说不口。直播刚一结束，她就跑到楼顶崩溃大哭。
这是早上六点，大多数主播刚刚结束直播，陷入浅眠。楼下绿化带上，精致自律女孩正带着团队拍摄晨跑vlog。
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卡”和“好的老师这遍跑得不错，我们换机位重来一下”，宋合欢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哭得好动容。
姜岸在暗处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宋合欢的身上。等了很久，宋合欢都没有结束的意思，姜岸不耐烦地把烟掐了，出声打断：“至不至于啊，哭这么久？”
宋合欢懵懵地抬头，手忙脚乱地擦眼泪，掩盖自己的窘态。
姜岸亮出手机页面，递给宋合欢。屏幕上，是一个粉丝量并不多的速点账号，ID是@焦点流量密码。
页面简介上写着：
“打造焦点，成为焦点。
塌房止损，人设重塑，粉丝优化。
每一条热搜都有脚本，每一次翻车皆可回收。”
宋合欢有些疑惑，不解地抬头看向姜岸。
“这是我的主业，操盘手，自媒体运营。”
姜岸的语气相当笃定：“我陪你直播，送你上日榜前十。”
宋合欢犹豫了半天，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姜岸抛出的橄榄枝，只能浑浑噩噩地跟着姜岸来到无影灯。咖啡厅里人还是很多，她一出现，很多视线就落了过来。姜岸随手丢给她一个口罩，拖着她往门外坐。
阮满很快也到了，姜岸坦坦荡荡地介绍道：“这是阮满，偷拍你的摄影应届毕业生，已经被我收编，给你做助播正合适。”
阮满一噎，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直白，只好小幅度地抬手挥了挥：“……不好意思啊合欢姐，下次我一定给你精精精修。”
……？
先是错愕，随即是困惑，紧接着，迅速转化为“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而这份恍然，又在下一秒，被更强烈的、近乎荒谬的难以置信所取代。
偷拍她的人，现在成了她的助播？
装都懒得装一下了是吗？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配合默契的女人，叹为观止，心头那点残余的自怨自艾，瞬间便被更汹涌的怒火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懒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也无意扮演楚楚可怜的受害者，阴阳怪气地回敬道：“谢谢你啊。下次提前通知我一下，我们假装偷拍行不行？”
“阿仔！”姜岸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直接扬声喊了一句。
阿仔精神恍惚地晃过来，他没忘记昨天姜岸的见死不救，没好气地问道：“干嘛？”
姜岸给两人介绍：“你们刷到过他吗？阿仔，速点的离职博主。之前在大厂上班，现在把不上班当作人生志向。商务合作这块，他来联系。你现在有流量，没打赏，靠品牌是个办法。”
阿仔立刻警觉：“你等一下——知道我不想上班，你还来找我？”
姜岸笑了笑：“宋合欢把热度转移走了，还有人来无影灯蹲薄荷吗？”
阿仔没说话，还在犹豫。
姜岸继续加码：“你想躺着打算盘，对吧？我的代购链利润可观，可以把执行交给你，只需要你联系品牌。”
阿仔听罢不再犹豫，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果断加入战局：“合欢是吧？你平时接什么品类的商务多？把粉丝画像什么的都发我。”
姜岸没等宋合欢回过神来，就伸出双手，极有气势地撑在桌面上。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在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她直入正题，毫不拖泥带水：“现在问题很明显，宋合欢的流量是被动的。所有的热度，都来自于别人对你的讨论和非议，而不是由你本人，来主动掌控局面。”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宋合欢微微眯起眼，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她看着眼前指点江山的姜岸，漫不经心地问道：“哦？那你有什么办法？”
“卖惨。”姜岸语气平静，“但不是卖穷，而是卖自卑。”
宋合欢皱了皱眉，下意识反驳道：“可是我不自卑啊。”
姜岸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宣布：“不，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自卑。”
“你以前努力把自己包装成名媛，精致、得体、无懈可击。为什么？因为你太普通了、太自卑了，你害怕别人看不起你，所以你才需要用那些虚假的光环，来武装自己。”
宋合欢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姜岸像是没有看到她脸上变化的表情，继续剖析道：“观众以前不买账，是因为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完美人设，让他们觉得遥不可及。那么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彻底撕碎这层假面，让他们感受到权力关系反转所带来的快感。你越是卑微到尘埃里，他们就越愿意对你施舍怜悯。”
“所以，接下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头痛哭流涕地向所有的人道歉，承认你不该欺骗大家。然后你要告诉他们，你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生计所迫，是走投无路之下的不择手段。所以，哪怕是顶着铺天盖地的骂名，你也要红着眼睛，强撑着，继续联机打PK，因为……你真的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收入。”
阮满有些惊讶，小声问道：“那不会招来更多骂声吗？”
姜岸语气坦然：“有骂才会有热度。就算暂时没有礼物打赏，也至少能换来宝贵的关注度。在这个圈子里，红黑俱灭才是最恐怖的，不是吗？”
宋合欢知道姜岸说得没错。
“更何况，接下来整个事件的走向，依然由我们决定。只要你强忍眼泪几天，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为你贴上‘有韧劲’、‘底层草根少女’的励志标签。到时候，再安排几场输得惨烈的PK惩罚……你都不用卖惨，你就是惨本身。”
“阮满，”姜岸转向那个早已听得一脸崇拜的女孩，“接下来的拍摄，灯光和摄影，都不用追求太完美的质感，要粗糙一点。场景布置也一样，不用刻意去营造什么落魄的氛围，重点是要让所有的观众都感觉到，宋合欢就是个和大家一样，每天都在为生活奔波的普通女孩。”
阮满用力地点点头，在备忘录里飞快地记录。
姜岸转向阿仔：“至于品牌合作，平价美妆、性价比穿搭，这些都可以。你可以告诉她们，晚上合欢会和薄荷联机打PK，热度方面我们可以作保证。”
宋合欢盯着指挥若定、运筹帷幄的姜岸，终于彻底地认识了这位热心肠的新邻居。
原来如此。
那个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看似热心肠的新邻居。
那个看似只是为了赚点零花钱，却又总能搞到各种稀缺资源的城区代购。
还有那个看似不经意间偷拍了自己、却又恰到好处将自己推向舆论风口浪尖的幕后推手……
所有看似不经意的巧合，所有难以解释的不对劲，终于露出清晰的脉络。
姜岸潜入素格这个鱼龙混杂的网红乌托邦，自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自己，宋合欢，不过是她在这场大戏中第一个锁定的目标。
想到这里，宋合欢轻轻地笑了：“姜岸，你是真的很专业啊。”
“当然。”姜岸放下手机，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反问道，“怎么样，这个剧本，你接吗？”
宋合欢语气玩味，声音里已然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跃跃欲试。
“你的计划这么周到，我要是不做，岂不是很对不起你的良苦用心？”
*
22点，宋合欢的开播时间。
姜岸、阮满和阿仔站在窗边，目送着宋合欢手握脚本，慢慢走向直播间。
点击“开始视频直播”。
点击“文明直播认证”。
点击“开启直播”。
三，二，一。万籁俱寂。
“Hello大家好，我是合欢，我们又见面啦。”
只要宋合欢按剧本一步步来，只要诚恳道歉、如期破碎、忍住眼泪、关掉摄像头再开始抽泣……
阿仔安排的商务会来捧场，薄荷会来联机造势，流量会被精准推送。
只要她愿意演，这场翻身仗几乎十拿九稳。
但就在万事俱备时，宋合欢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姜岸微微皱眉，直觉有点不对劲。
宋合欢盯着镜头，呼吸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