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开了直播蹲守姜岸，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弹幕上的问题。
网友们早就看烦了他的商务广告，一看到久违的直播，立刻一拥而上，嘘寒问暖有之，调侃戏谑亦有之。
他几乎把生无可恋四个字写在脸上。这幅为情所伤的样子，立刻激起了刻薄网友们的八卦兴趣，一条条“失恋了？”像雪花一样划过，文未末看得嘴角抽动，还没等到姜岸进入直播间，就落荒而逃。
阮满的嘲讽如期而至：哟，这就破防了？真失恋啦？
下一秒文未末就杀到阮满家，把她从一堆素材里强行拽了出来。
阮满刚想破口大骂，一抬头，就看他一脸恳切与无助。
文未末抓着她的胳膊乱晃：“小满姐，你救救我吧。”
阮满见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微怔之后就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她把计算机推到一边，摆起架子，好为人师起来：“小文啊，来，坐下，和我说说你的烦恼吧。”
文未末坐在小板凳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听阮满从姜岸的星座分析到MBTI，始终一言不发。
阮满终于开始不耐烦了，直接问：“你俩到底咋了？”
其实文未末心里只有一句话：姜岸她，始乱终弃。
从畅悠家品电闸被姜岸拉掉的那一刻，他就被姜岸从地下室里逼了出来，眯着眼站到了阳光之下。
好不容易习惯了刺眼的光，却又被毫不留情地丢进浩瀚的情感序列之中。
阮满见他不吭声，还想细问。可文未末却醒过神来，更是闭口不言了。
——他们自媒体人对叙事实在是太敏感了。
文未末只要开口，就是在创造叙事。可这段关系的叙事权，不应该掌握在他的手里。
毕竟，他的失落、无措，可能只是在自我感动而已。
而自己此刻的失意，恐怕会让朋友们误会姜岸。
他立刻撑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轻松的释然：“没什么啊其实，我们就是在商量，要不要继续下去。”
阮满脸上不显山不露水，但作为CP粉头，手已经开始激动地直掐大腿。她故作淡然地摇了摇头，一针见血道：“文哥啊，你就接著作吧。”
他还是没精打采，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别演了，你的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连我都能看穿，对我们岸姐来说更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划拉了一下手机，将屏幕直接怼到了文未末的面前，幸灾乐祸道：“你跟我们装什么？怎么，觉得自己很云淡风轻？岸姐现在没空搭理你那点自怨自艾的小情绪，别傻了——”
眼前是三悦的朋友圈，她po了一张和姜岸的合照。
“岸姐一大早就在岸可了，忙着呢。”
*
姜岸确实很忙，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去梳理自己的心情。
或者说，姜岸为了没有时间去梳理自己的心情，刻意让自己变得很忙。
三悦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收拾行李滚出岸可。但
不谈感情，那就是工作关系。既然是工作关系，难道还要继续讲感情？
项妮可自认可以满足三悦的需求，所以她软硬兼施地逼着荔枝交代三悦的底细，开出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高薪，硬生生地把刚要卷铺盖走人的三悦给留下了，做自己的运营。
保护伞啪地罩下来，三悦受宠若惊，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岸可工位。
姜岸本是起了个大早，来找郑照商量三悦的事，一出电梯，便迎面撞上了笑得眉眼弯弯的三悦。
“岸姐，不管怎么说，都是好结局。”
看她已经找回生活重心，姜岸再多提醒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拍拍她的肩：“嗯，顺利就好。”
郑照前一晚又熬夜修图了，姜岸在工作室找到他的时候，还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姜岸懒得和他客气，直接把他摇醒。
“三悦的事，你口风放出去了吗？”
郑照并不意外她找上门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趴下了：“你放心吧。这点破事还一大早跑过来。项妮可吓你两句，还真放心上了。”
姜岸点点头，认真地说：“当然要小心啊，谁知道路临非会不会做什么，要是三悦的真实身份曝光，要是大家知道第一个爆料的三悦是路临非的运营……”
听她声音愈发低，郑照一下醒了。他直起身子，回头，疑惑地打量着姜岸：“脸色这么差，你怎么了，没睡好？”
“三悦回岸可，后台就是项妮可。三悦本来就是幕后不是台前，除了工作，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就算被扒出她的真实情况，那又怎么样？项妮可会因为这事开掉她吗？”
“放心吧，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临杭这边几家公司的号都不会继续扒三悦，也不会对路临非赶尽杀绝。你不用担心路临非会狗急跳墙。”
姜岸放下心来，点点头：“是我太紧张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一切都井井有条，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很好，还在掌控之中。
但郑照叫住她，语气有些担心：“姜岸，不要害怕失控。有时候，失控真的很美妙。”
她麻木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害怕失控吗？明明自媒体就是在应对一次又一次的失控。
可事情总能权衡利弊，给出解决方案。感情呢？
车子缓缓驶入素格小区的大门时，她又开始没来由的烦躁。
阿仔的新广告还在后期配音阶段，暂时不需要操心。宋合欢熬了一整夜，一定在补觉。阮满把自己关在家里，还在忙剪辑。
难得没有工作消息。大家像约好了一般，要给她放一个突如其来的放假。
可她还能做什么？
姜岸的车堵在小区门口，无礼地停了片刻。直到保安从岗亭探出头来疑惑地张望，她才回过神来。用力地锤了锤心口，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打方向盘，重新驶离了素格。
去看看杜月姣吧。她突然结束休假复工，每天在岸可上蹿下跳，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去复查。
在经过收费站时，姜岸后知后觉。
她竟然已经无法忍受，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家里。
*
宋合欢没有让姜岸无聊太久，很快就给她找了事。
“欢乐谷NPC一日直播活动……？”姜岸看着项目案，有些疑惑。
阮满和宋合欢都相当雀跃，宋合欢解释：“顾景深的工作！他去线下和游客互动交流，我们随便出出物料，就能自己去玩啦。我免费陪播这么多次，总得从他身上榨点钱出来。”
姜岸无语：“大主播压榨小主播，你这恋爱谈得真有意思。”
阮满毫不客气地戳穿：“听她扯，还不是因为顾景深要cos的造型很帅。
宋合欢得意：“阿仔和荔枝也去，文未末好像有事。说好了，小满敷衍地拍点物料，我们就可以立刻去坐过山车，这次我们仨一定要好好玩，姐妹局！”
姜岸点点头，无可无不可。可惜她完全忘了，宋合欢的话毫无可信度。
一进欢乐谷，宋合欢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棒球帽和墨镜口罩，乐滋滋地排队，去和亲亲男友握手、贴脸拍照了。
而阮满，被一大堆到场的站姐激起胜负欲，给顾景深拍完物料之后，立刻扛起长枪短炮，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前线战争”中，誓要与各路大神一较高下。
姜岸一回头，阿仔和荔枝正像小学生春游一样，头挨着头，兴致勃勃地研究鬼屋地图。
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想要立刻回家躺平、与世隔绝的冲动，再次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她在喧闹的乐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端着一支甜筒，在过山车的出口处，寻了一张空着的长椅，坐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过山车呼啸而过，看着上面的人尖叫、欢笑。
她很久没坐过过山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不再冒险，不再享受被失重放大的刺激与失控。
甜筒化在手上，变得黏腻，她浑然不觉。
一张纸巾递过来，轻柔地擦掉她手背上的一抹白色。
姜岸有些错愕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是文未末。
这是他们没有见面的第三天。
他逆着光，整个人被罩在毛茸茸的金色光晕里，她看不真切他脸上的具体表情。但姜岸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唇边那抹熟悉的笑意。
“只敢看，不敢玩？”他挑了挑眉，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揶揄，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有什么不敢的？
姜岸站起身，将那支早已融化的甜筒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她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朝着过山车的入口处走去。
过山车的安全杠卡哒一声落下，姜岸的心跳也跟着急促的警示音一同失了速。她死死抓住文未末的手，掌心渗出一层细密冰冷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