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可的战役，远比大家想象中要吃力。
项妮可嘴上说不害怕，但那份写在数据里的焦虑，却实实在在地传递给了每一个主播。印记的平台天花板就压在这里，她们这些背着KPI的大主播，一个比一个紧张。
比如杜月姣，她已经离开互联网几个月，这时候是真的慌了。但尽管如此她也不敢弃项妮可于不顾，就算项妮可在姜岸的勒令下一遍遍重复“你可以随时放弃”，她也不敢真的撤退。
为了分担杜月姣的压力，荔枝主动要求把自己的直播时间拉长。一场直播下来，到最后已经快虚脱了，全凭一口气吊着。
直播间外，姜岸看着监视器里荔枝那苍白的脸，气得对项妮可怒目而视。
项妮可被她瞪了半天，也相当无辜，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我是把你叫过来拉GMV的，不是让你来当主播工会主席的。姜岸，你能不能先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姜岸一时无言。
这时直播间的门开了，讲完了最后一句串词的荔枝虚弱地飘了出来。她像没有重量一样，软而无骨地就往姜岸怀里倒。
上一秒还针锋相对的项妮可瞬间变脸，上前笑着安抚道：“哎呀，累坏了哦荔枝，快坐下歇歇。”
荔枝有气无力地抬起一根手指，精准地指向她：“资本家，闭嘴。”
然后她费力地从姜岸怀里站起来，艰难地说：“和阿仔说一声，我要歇两天，吃饭就再说吧。”
项妮可非常委婉地问道：“那姣姣直播，你还来助播吗？”
荔枝大吼一声：“你还是人吗项妮可！”
她推开姜岸，气鼓鼓地、一瘸一拐地自己走了。
项妮可看着她的背影，一脸一言难尽地转向姜岸，求助道：“点点……”
姜岸伸出食指，抵在她嘴边：“嘘。资本家，闭嘴。”
她话音未落，就看到三悦正拿着手机，一脸着急忙慌地从直播间里冲了出来。
姜岸急急拉住她：“怎么了三悦？”
三悦刚要说什么，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她挤出一个仓皇的笑脸，摇了摇头：“没事，姜岸，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她就匆匆跑开了。
姜岸看着她反常的背影，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快步走回办公室，找出手机，才看到焦点的群里已经攒了好几条消息。
是阮满甩进来的几张截图，伴随着她义愤填膺的发言：“岸姐，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手帮一下？”
姜岸茫茫然地点开几张截屏，再顺着链接转战微博。这一刻她才知道，因为苏棉颂，互联网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
各种质疑她背后有金主、数据造假的言论，在营销号的联动下，已经占领各大平台。
——怎么现在什么网红都能转型当爱豆了？门坎这么低了吗？
——吃了那么多年CP红利，一回头就清清白白选秀第一了？变天了？爱豆谈恋爱不用杀头了？
——呵呵，背后没资本谁信啊？全是资本的游戏。
黑评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粉丝们气不过，甩出无数现场拍的照片和视频，拚命证明苏棉颂的舞台实力和现场人气本就是断层第一，但这些基于事实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更具煽动性的阴谋论里。
姜岸静静地刷着那些越来越离谱的言论，心里升起一种熟悉的、近乎冷漠的荒谬感。
其实，事情很简单。
但很奇怪，很多时候，人们似乎天然地不愿接受这种简单的叙事。相比于天道酬勤，他们更愿意相信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资本之手，足够翻云覆雨。
如果一个人的成功是靠努力，那映衬出的是自己的不努力。
而如果一个人的成功是靠资本，那映衬出的，是世界在完蛋。
将一切归咎于不公，总比承认大部分人的平庸要容易得多。
毕竟大部分人，都是那大部分人。
姜岸不愿把它定义为阴谋论。不如说，这个时代里大家都太不如意了，于是人人都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站在互联网道德高地上俯瞰众生的支点。
姜岸想了想，在群里回复道：“这不是我们的事。”
“我们可以帮忙，但不能由我们来主导。苏棉颂有自己的经纪公司，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黑热搜，对她们来说，根本不是危机，而是巩固粉丝、提纯死忠的最好机会。他们会放出反黑物料，会引导粉丝去集火黑子，会卖一波美强惨人设……”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不仅不会掉粉，反而会让她的核心粉丝更有凝聚力，更有战斗力。我们现在贸然打乱他们的节奏，可能会帮倒忙。”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做朋友的，最好的支持就是不添乱。相信她的团队，也相信她自己。”
发完这条消息，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准备离开岸可。
经过三悦的工位时，她看到三悦已经恢复了那副专业而冷静的样子，正认真地做着数据复盘。仿佛刚才的着急忙慌，只是姜岸的错觉。
“岸姐，”三悦看到她，抬起头，若无其事地问，“过两天姣姣姐的直播，你来盯吗？我估计要去陪新来的小主播，不知道谁给姣姣姐助播，有点担心。”
看着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姜岸心里一软，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来盯。你别担心，忙你自己的就行。”
*
但姜岸还是没走成，明明已经这么忙碌，项妮可竟然还要抓着她去吃日料。
姜岸坐在包厢里，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了？数据太难看，散伙饭了？”
“不至于不至于。”项妮可给姜岸倒了一杯酒，笑容浮在脸上，“其实我们预定的GMV数据，荔枝播完就达标了。”
姜岸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等她说下去。
项妮可循循善诱：“但数据还不够好看，这是肯定的。其他倒还好，我主要担心姣姣，要是数据和别的直播差距太大，我担心……”
姜岸表情一僵，不动声色道：“你什么意思？”
项妮可无辜道：“担心姣姣呀。你不担心她数据差吗？”
“嗯，那你说怎么办呢？”
项妮可微微一笑：“你觉得，叫文未末来做个助播怎么样？我们直播间引流挺好的，最近工厂店数据不错吧？”
图穷匕见。
姜岸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她深呼吸。
要快乐，不要忘记。要快乐，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初心，不要忘记痛苦，不要忘记情绪。
姜岸放下筷子，看着项妮可，冷笑了一声：“项妮可，什么时候你和我也要拐弯抹角了？”
她不想再陪她演下去，直接点破：“姣姣这么久没出现，品类单价也低，你要拿她和谁比？和荔枝比吗？怎么，如果杜月姣成绩差，你还要把她退货？就像你铲除掉柳七帆一样？”
“你想让文未末给姣姣做助播，冲最后的数据，不是不能谈。但项妮可，你想清楚，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杜月姣，该用什么样的条件来说服文未末和我。”
说完，她起身推门出去。
夜风微凉，她点了一支烟，却没抽，只是夹在指间，看着那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
她很想文未末。半天不见，她就很需要文未末。
姜岸深深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刷出来的还全都是苏棉颂的帖子。她随手点进去，网友们正在热议的是一张苏棉颂粉丝拍的公演现场的观众席照片。
照片的焦点是几个正在激动尖叫的粉丝，在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圈了出来。
是三悦。
她正仰着头，专注地看着舞台的方向。
姜岸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慌忙点开评论区，一条被顶上来的热门评论，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条评论里，附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路临非、三悦和苏棉颂的早期合照。
另一张，是当初路临非出轨连环瓜时，第一张被爆出来的照片。
而照片下面，还有两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等一下……这下巴的痣……这几个是不是一个人啊？
——所以，路临非苏棉颂的运营，是路临非的出轨对象，还去看了苏棉颂的舞台？
第56章 代价从何而来
姜岸转身回到包间时，项妮可在跟人通电话。看到姜岸回来，她只是抬眼示意了一下，没有停下通话。
姜岸没心思等她寒暄完，直接打断：“有事，回岸可。”
项妮可像是并不惊讶，但她没动，只是默默用眼神表示拒绝。两个人僵持了一下，项妮可还是妥协了。
她对着手机迅速收尾：“按我刚才说的，先出个方案发群里。等我回公司，再详谈。”
挂了电话，项妮可才不紧不慢地拿起外套，起身，跟着姜岸往外走。直到进了电梯，她才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这么急？三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