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岸看着电梯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还在揣摩项妮可刚刚没头没尾的通话,意有所指地回敬了一句:
“听你刚才电话里的意思,好像比我更急一点。”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条条被拉长的、失焦的彩带,在姜岸的瞳孔里划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下车,进大门,上电梯。
她不停地向前走,好像只要走得足够快,就能求到一个笃定的答案,就能把身后那片正在坍塌的现实远远甩开。
“砰——”
郑照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开。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到姜岸站在门口。她快步走到他办公桌前,将手机重重地拍在桌上。
“不是找人了吗。”
郑照接过手机,看着满屏的“苏棉颂路临非 小三运营”,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沉默着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儿才面色凝重地回来。
“是苏棉颂的粉丝在公演现场拍的,纯属意外,背后没有推手。现在删评降热搜,只会适得其反。”
姜岸当然知道不能。
她只是不明白。
明明在三悦决定留在岸可的那一天,她就找郑照帮忙,生怕路临非那件事,会波及到三悦现在的生活。
她明明早已预见到了危险,明明早已试图预防。为什么,火还是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烧了起来?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怪谁,只能找郑照,试图把责任外包。
但站在郑照面前了,姜岸才发现自己更想做的是求助。
郑照看着她愈发冰冷的脸色,试着开口安慰:“你先别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只要三悦最近低调点,不把她在岸可的身份和这件事关联起来,风头很快就能过去。而且你放心,路临非的账号还被平台禁言着,他作不了妖。”
姜岸非但没有感到一丝安慰,心里那股早已存在的不祥的预感,反而愈发强烈了。
她引以为傲的所有操作,就像在海啸来临前,徒劳地堆砌沙堡。
算得出潮汐,算得出风向,却永远算不出下一个浪头,会从哪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卷过来。
姜岸一言不发地转身,郑照追了两步,还想安慰她:“点,这种事,我们都经历过的啊,你不用太放在心上,都会过去的。”
荔枝被扒过就职的公司,被频繁质疑学历和工作;项妮可一直是互联网精致做作女生的代名词,一举一动都被放在显微镜下。郑照曾被骂到不敢接活,杜月姣更不必说。
他们都扛过来了。这是自媒体人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
姜岸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她的声音很轻,像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叶子,叶子近乎干裂,破碎在即。
“郑照,你不能和项妮可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顿了顿,压着声音里的颤抖。
“你说得对,大家的确都经历过。但你们真的扛过来了吗?杜月姣现在还要去医院,荔枝不得不辞职,你半年没有更新,项妮可她不再拍vlog。”
“这就是所谓的‘都过去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一下一下地砸在郑照的心上。
“不一样的,”她继续说,一字一句都说得异常清晰,“你们可以让伤口结痂,再把痂包装成有观赏价值的商品。但三悦呢?她没有赚到过你们的那份钱。她只是尽了一个运营的本分,做了该做的工作而已。就算没有她,公司依然会去组假CP。可现在,公司隐身,她却要被推出去,承担所有不该她承担的结果。刘三悦她要拿什么来承担这一切啊?”
她看着郑照,眼中燃起一簇近乎偏执的情绪。
“我知道我曾经用很多理由安慰过你们,劝你们看淡这些伤害,要坚持下去。但现在,我后悔了。没有什么伤害是应该的,没有什么成就值得用这样的疮疤去换。如果是现在,就算知道伤疤能变现,我也不能接受你们要面对那些。”
“我后悔当初没有保护好姣姣,让她离开得如此狼狈。再往前追,我后悔看着你们一个个被骂,却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代价。我受够了这种代价!”
“每一个人都在问我,我离开岸可到底想做什么。我现在终于可以清晰表达出来了——保护好你们,保护好每一个被我推到台前的人,才是我从岸可离开折腾到今天,唯一的目标。”
“所以三悦的事,我管定了。”
郑照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看着姜岸决绝的背影,迟疑地问:“你要去哪?”
姜岸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三悦,微信联系不到她。”
但三悦并不在位置上。
坐在她附近的同事看到姜岸过来,迎上来说:“三悦已经走了。岸姐,她没事吧?”
姜岸摇摇头:“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一个女孩担心地问:“那过两天,她还能直播吗?”
姜岸犹豫了一下,有些困惑:“直播什么?把最新的安排转给我看看。是哪个小主播吗?”
同事显然更加困惑:“什么小主播?”
姜岸刚点开同事发来的PDF,就愣住了。
那张排班表上,三悦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她要助播的对象,并不是哪个寂寂无名的小主播。
是杜月姣。
原来在这里等着。
这就是项妮可在和她同时看到热搜时,立刻做出的随机应变。
姜岸心底冷笑一声,立刻转身,去找项妮可。她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项妮可办公室的门。
项妮可正靠在椅背上,和品牌方通着电话。看到姜岸闯进来,她只是抬了抬眼,用口型对姜岸说了句“等一下”,然后继续用那种从容不迫的语气,和电话那头的人敲定着最后的细节。
好像在报复姜岸逼她挂掉的那个电话。
关系掉转过来。姜岸只能站在原地,抱着手臂,耐着性子,等她挂了电话。
姜岸努力维持冷静:“把三悦从排班里撤下来。”
“理由呢?”项妮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明知故问。”姜岸的声音冷了下去,“她现在是风暴中心,你让她上播,是嫌火烧得还不够旺吗?”
“可她是现在最合适的人选。”
项妮可站起身,走到姜岸面前,用纯粹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姣姣需要一个最懂产品、也最懂粉丝运营的人来带节奏。既然你不愿意帮忙,那现在整个公司,只有三悦最合适。三悦已经不是幕后运营了,作为助播,这本来就是她要承担的风险。”
一个小时前在日料店里试图逼迫文未末出山的人,真的是她吗?
项妮可就那么波澜不惊地望着她。
一阵刺骨的悲凉在姜岸心底弥漫开。
项妮可用沉默,将一个血淋淋的选择题,摆在了姜岸的面前。
要么,让三悦去承担她或许承担不了的风险。
要么,就交出文未末,让他去做他并不愿意做的工作,让他因自己而做出妥协。
姜岸突然就不想再争辩了。
和项妮可争辩没有意义。她们是同一种人,都太懂得如何攻击对方的软肋。
而文未末,就是她现在唯一的软肋。
她不想改变文未末。她喜欢他身上那种清醒的不被规则驯服的少年气。
她不想把他变成另一个郑照,另一个霍宇光,甚至另一个自己。
她不想为了解决一个麻烦,就把他拉进这个她自己都时常感到厌倦的泥潭。
姜岸深深地看了项妮可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她想逃。
她仓促地往外走,甚至忘了等电梯,直接冲进了楼梯间。一口气跑到岸可楼下,夜晚的冷风吹在她脸上,才找回一点呼吸。
姜岸在花坛边蹲下,低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像走投无路。
她给文未末打去了电话。
还好还好,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他瞬间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情绪:“我看到了,你别动,我来接你。”
“……好。”姜岸应了一声。
他们没有挂断电话,就那么沉默地,共享了半个小时的呼吸声,直到一束熟悉的车灯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面前。
文未末下了车,快步走到她面前,把姜岸从无边的思绪中唤醒:“点点。”
姜岸缓缓抬起头,轻声问:
“会没事的,对吗?”
文未末心里一疼,蹲下来,笃定地回答:“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第57章 我在努力,你看不到吗?
那一夜,姜岸给三悦发了很多消息。
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发出去的文字毫无修饰,全是笨拙的歉意。
明明早就预见到了风险,却还是什么都没做好。
她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稳住,稳住啊三悦。不要出镜,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半夜三点多,强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把几乎要睡着的姜岸瞬间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