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悦的语音。
姜岸弹坐起来,着急忙慌地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姜岸,你不用照顾我。这都是小事而已,我选择用自己去点路临非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了,别担心。我们是朋友,不是同事,所以你别想这么多啦。”
三悦的尾音轻盈得像羽毛,甚至还能听到一丝笑意。
小事?
黑暗中,姜岸仰着头想了半天,许久,才终于写下回复。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不可以这样下去。”
项妮可的消息还在断断续续弹出来,她在不停更新杜月姣和三悦的直播安排。姜岸对她的目的心知肚明,心烦意乱,索性将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只当看不见。
“三悦回你了?”
文未末不知何时醒了。他眯着眼,看着姜岸紧绷的背影,抬手把床头那盏昏黄的小灯摁亮,无声地起身,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
姜岸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在熟悉的体温里放松下来。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轻声问:“怎么醒了?”
文未末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手机的强提示音,含糊不清地追问:“她说什么?”
姜岸回答,语气里还有些茫然:“三悦让我不要管。但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文未末没说话,收紧了手臂,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姜岸的不安。
姜岸没有挣开,彻底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将后背完完全全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垂下眼眸,终于说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底的话:“池砚背刺你的时候,我为什么还不认识你。”
文未末哑然失笑,完全没想到姜岸会突然提到池砚。他刚想开口揶揄,就发现姜岸倔强地用后脑勺对着他,不肯回头。
姜岸真的在难过。
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之前以为,如果我早一点在你身边,你就不会经历那些,池砚根本找不到机会对你下手。就算他还是下手了,我也一定有办法让你不用壮士断腕,不用把公司关掉。”
“但我居然不行。”
“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预见到了,还是不行。”
文未末沉默了片刻,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头顶。
姜岸转过身,在昏黄的灯光下,很珍重地看着他。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地描摹着他脸部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颌线。
“你怎么总是在摸我的脸。”文未末由着她乱动,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
“喜欢你啊。”
她又摸到文未末的眼睛。
姜岸突然想笑,笑自己的荒谬。她刚刚竟然真的犹豫了十分钟,在脑海里推演那个老掉牙的电车难题。
——要不要逼迫文未末去救三悦。
——要不要让眼前这个男人,因自己而改变,去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她当然不可以,只因她根本舍不得。
在这样汹涌的情感之下,理性的衡量,实际上毫无意义。
姜岸慢慢收回手,却在半途被他截住。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重新拉回自己脸庞。
他看着她,眼底是一片温柔:“点点,我没事,三悦也会没事。”
他顿了一下,轻声问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姜岸心里一紧。
她看着文未末干净的眼睛,很快地摇摇头,凑上前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追问。
这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吻。这是一场带着绝望的确认。
姜岸要激烈地确认文未末还在这里。
喘息微乱。她伸手去关灯,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
灯光下,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轻声说:“别怕。”
他从她手里抽走了那只不断带来坏消息的手机,放进床头柜里,然后将那盏碍眼的灯关掉了。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
姜岸的梦支离破碎。
她梦见三悦被无形的潮水淹没,梦见文未末站在一片废墟上看着她,梦见项妮可那双冰冷的眼睛。
惊醒过来后,文未末已经不知所踪了。姜岸也没太在意,叫上朋友们晃晃悠悠到无影灯,再次面对眼前的一团乱麻。
不能让三悦去。不能让文未末去。还要让杜月姣的直播成绩尽如人意。
宋合欢有些抱歉:“我和姣姣的受众太不重合了,帮不上忙。”
姜岸毫不客气:“但凡能用你,我都不至于这么纠结。”
阮满摸着下巴,犹豫道:“那好像只有一个答案了。”
一阵沉默之后,大家都看向阿仔。
他被荔枝晾了几天,每天在无影灯没精打采,怒而把积压的好几条vlog都剪出来了。
阿仔摇摇头,站起身,直接戳破:“走吧,陪你去找荔枝。”
姜岸还有些犹豫:“可她那天当着我的面怒斥项妮可资本家嘴脸,不愿意助播……”
宋合欢摇摇头,语气干脆利落:“姜岸,谁都想保护,你就谁都保护不了。眼下荔枝累一点怨一点,未来还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弥补。但如果三悦真的倒下了,你以为荔枝会开心吗?你不够相信她。”
阮满赞同地点点头:“还有小文哥也是,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只要你愿意告诉他,他一定会去做的。这根本不是愿不愿意带货的事,这是救急,又不是要逼他改变职业路径。岸姐,你……怎么越来越畏首畏尾了?”
姜岸摇摇头,苦笑道:“我太害怕了。”
她明明两手空空,却突然什么都输不起。
*
到了岸可楼下,姜岸却迟迟没有下车,生怕一上楼,就会被项妮可堵住要个答案。
副驾驶上,阿仔对此毫不知情,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自告奋勇道:“你在这等,我上去喊荔枝。”
说完,就活蹦乱跳地冲进了写字楼。
一走,就是半小时。
姜岸实在等不下去了,带上帽子进了岸可,绕到荔枝办公室附近。
还没等她靠近玻璃门,荔枝冰冷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出来。
“所以你不要再说了,再继续下去没有意义。”
姜岸伸向门把手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只看到荔枝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阿仔垂着头,一言不发。
荔枝的声音还在继续:“爱情是很好,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你随时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不是。我什么都想要,我要名,要利,我每天都在为未来焦虑。让我去道观清修,无欲无求,我做不到。”
阿仔磕磕巴巴地试图辩解:“其实我也很焦虑,我也会被别人的看法影响啊……”
荔枝轻轻地笑了一声:“不一样的,阿仔,不一样的。”
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累了。既然你今天来了,我们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这段时间我也好开心,但就到此为止,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我一定会辜负你。”
姜岸无声地靠在墙壁上,听到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脚步声响起时,她立刻闪身躲进了拐角的阴影里,看着阿仔像个失了魂的木偶,呆呆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走进电梯,消失不见。
姜岸站在原地没动。一时间,她也不知该想些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荔枝也出来了。姜岸刚想追上去,哪怕只是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就看到荔枝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她崴了一下,没有摔倒,很快稳住了身形。然后她挺直了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姜岸所有求助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不能。
她仓促地下楼,回到车里。副驾驶上的阿仔失魂落魄,看到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强撑着说:“荔枝刚刚拒绝我了,我感觉由我来提这件事不太好,就没说。不好意思啊,岸……你和她联系会更合适一些。”
姜岸宽慰地拍了拍他:“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啊。不提了,回无影灯再说吧,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阿仔点点头,接过姜岸递来的纸巾,委屈巴巴地去擦根本止不住的眼泪。两人不说话,就这么坐着,车里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
姜岸茫然地看着窗外,现在又要怎么办呢?
她张开双臂,试图用血肉之躯去抵挡洪水。可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根本堵不住任何一个缺口。
就在这时,缓过劲来的阿仔,突然“咦”了一声,愣愣地看向前方,又回头看向姜岸。
“文未末怎么在这儿?你让他来的?”
姜岸猛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文未末正从岸可的大门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黑,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脚步飞快。
姜岸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姜岸推开车门,大步走到文未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