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利落地说完，才松了口气，对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的阿仔和阮满说：“好了，去吃龙虾吧。”
然后，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文未末就靠在门外的墙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头发垂下来挡住眼睛，掩盖住了一分被排除在外的茫然无措。
姜岸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出去聊聊吧。”
无影灯外，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姜岸拿出手机，又一次拨通三悦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冰冷的无人接听通知。
文未末看到她的动作，先开了口：“下播后我碰到三悦了。她说要断网一段时间，还跟项妮可请了个长假。”
姜岸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项妮可批了吗？”
文未末摇了摇头：“我听到安慰了两句，假批没批，不清楚。”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算是知道了，我玩不过他们。点点，我想得太简单了。”
听到他这句近乎认输的话，姜岸淡笑了一下，说：“是项妮可找的你吗？”
文未末苦笑了一下，否认道：“不，是我找她问的。你状态对不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而且，去直播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去卖货，既没说谎也没害人，这并不是值得你如此维护的底线。”
姜岸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说：“我很想你。”
微风轻抚，蝉声不停。
姜岸缓缓抬起头，看着文未末，努力坦诚道：“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文未末一怔，但姜岸还在往下说。
“我跟你许诺过，不会改变你，不会让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但我忘了恋人之间应该怎么相处。我好像习惯性地想要自己承担做选择的责任，我……不习惯。”
不习惯依赖，不习惯求助，不习惯把自己的脆弱和无助，摊在另一个人面前。
文未末听着她这番笨拙的剖白，连忙握住她的肩膀，急切道：“你不要道歉。你不用去分析我们的关系模式，然后给一个最正确的决定。你可以不理性，可以和我发脾气，可以不那么正确。一段关系需要两个人维护，你不需要扛起所有的责任。”
姜岸低头沉默不语，默默地抬起手臂，抱住文未末。
文未末回抱住她，轻声说：“你可以先不相信我的话，在生活里慢慢感受好不好。我会努力让你放心地和我分享、共同分担。我百分百地相信你，你呢，可以不要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吗？”
姜岸抬眼，对上文未末炙热的眼神，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这时，阮满推开门，探出头来：“岸姐，我和阿仔梳理了一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姜岸回头，笑道：“等吧。”
阮满不明白：“等？等三悦被扒得更彻底吗？”
文未末有些不解，却没有说话。
姜岸的神色愈发笃定，不再多做解释：“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见招拆招，明天吧，明天就有答案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大家才知道姜岸说的“时机”是什么。
荔枝的第二场直播结束，项妮可定下的GMV双倍达成，印记相当满意，为出色的数字大肆宣传。项妮可在公司大群里疯狂发着红包雨，扬眉吐气地宣布，要举办庆功宴。
紧接着，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点点，庆功宴带上你家文未末一起来啊。这次成绩这么好，他的临门一脚功不可没。”
“再说吧，最近忙。”姜岸不动声色地推脱。
“忙什么？庆功宴在一个星期后呢。”
项妮可语气变得随意起来：“怎么，还在为三悦的事生气？我这边联系不上她，别的助播已经在给她顶班了。你看，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姜岸冷笑一声：“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成绩达到了，岸可的口碑也没因为三悦受损，最近直播间的热度不还挺高的吗？”
“我没什么不满意。只是提醒你，这两天印记平台会开始发官方战报了，岸可所有参与的主播都要配合宣传，你让文未末也准备一下。”
“知道了。”姜岸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文未末听着电话，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在等这个时间点吗？等印记发战报？”
姜岸点点头，文未末却还是不明白。
他追问道：“等到了，然后呢？三悦……还是没回消息吗？”
姜岸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在焦点的群里发消息：该上班了。
“到底要动什么？”文未末还在追着问，按住了姜岸收拾东西的手。
姜岸转过头，看着一脸困惑的文未末，笑着问道：“你一定要知道吗？”
文未末下意识松开手，姜岸轻笑，自然而然地抽出手，继续收拾包。
可文未末没有放弃，他低声重复：“我想知道。我……不想被排除在外的。”
“好。”
姜岸拉开椅子，坐下来，点点头示意文未末也坐下。
她开门见山。
“我要把岸可拉下水。我们重新做一个叙事，告诉所有人，三悦之所以冒着风险举报路临非，是因为她长期遭受职场骚扰，是为了保护其他可能受害的女生。而岸可之所以会雇佣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位勇敢的吹哨人。我等到现在，是为了借助印记下场宣传岸可电商成绩的热度。”
姜岸看着文未末的脸色，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卸下了，反而轻松地想笑：“如果说带货是不值得我维护的底线，那现在呢？踩到你的底线没有？”
文未末听得眉头紧锁，他有些费解，试图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去理解：“但是……三悦并没有被骚扰，他们当初是谈恋爱，虽然路临非是个渣男。而且，三悦现在已经断网了，对她的影响其实没那么大了。如果让这件事就这么慢慢淡掉的话……”
“淡掉？”
姜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了一声。
她快速打开微博，输入“三悦”两个字，然后将手机屏幕递到了文未末的面前。
搜索框下，自动联想的那些关键词，像一条条淬了毒的罪证——小三、插足、心机绿茶、滚出互联网。
“你觉得，这叫并不严重吗？”
她收回手机，语速飞快：“在她选择断网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资格。现在，她就是介入情侣的小三，是背刺前博主的绿茶。”
“但那两个真正享受了红利的人呢？苏棉颂，她承担了本不属于她的名气和荣誉；路临非，他也曾享受过粉丝的追捧和爱。只有三悦，她得到了什么？她承担了所有不属于她的骂名！”
她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让我怎么替她公关？去跟所有人说真相吗？说这一切从根上就错了，他们只是同事，从来就不是情侣？没错，三悦其实也没那么勇敢，她默许路临非出轨很久，放任情感把她拉到不够职业的地步。因为她本质上，就是一个普通的、会软弱、会害怕的小女孩啊。”
“是不是每个被伤害的女生，都必须活成一个完美无瑕的斗士，才有资格获得同情？她在一个最关键的时刻，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戳破谎言，选择了保住苏棉颂，一个活生生的人，勇敢了那么一个瞬间，难道还不够吗？”
她看着目瞪口呆的文未末，眼底燃起一簇近乎偏执的火焰。
“温水煮青蛙，青蛙会死。但网络上的伤疤，只会溃烂，永远不会淡掉。”
“当真相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谎言覆盖，还有谁会在意它原本的样子？文未末，我的目的是保护三悦，过程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但你不是，你很在意过程。每次澄清点什么，你都要开直播说得明明白白。我知道你不接受捏造事实，但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做事方法。现在，你能接受我不和你一起分担了吗？”
文未末喃喃道：“我没有想到，怎么会闹到这个样子……”
姜岸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化掉，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姜岸轻声说：“你不要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本来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她抬眼，最后看了文未末一眼：“还有，做不到的事，下次，就不要这么轻易地说出口。”
文未末怔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姜岸说的是那句“我百分之百相信你”。
这句许诺她听到了。
但那句“不要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的恳求，姜岸却没有听到。
文未末的双脚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岸动作飞快地拿起计算机和水杯，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她走得越来越快，把房间里所有的震惊和无措全都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冲进无影灯会议室，反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才感觉自己终于重新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