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仔、阮满和宋合欢早已等候多时。他们看着独自闯进来的姜岸,又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人的门口,都有些诧异。
她将计算机重重地放在桌上,抬起眼,目光缓缓地从三个朋友的脸上一一扫过。
“这次行动不会有文未末。之前我和你们说安排的时候,也有意地淡化了我可能会越出底线的操作。现在,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如果觉得我做得过火,现在就可以走,不是非得陪我胡作非为。”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直到宋合欢打破了沉默。
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姜岸,我不说,大家也明白。在工作层面,我现在没那么需要焦点了,我想小满和阿仔也是。现在我们都有自己能独当一面的能力。”
“但我需要你们在场。在我被全网骂的时候,在我失恋喝得烂醉的时候,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我需要知道,回头,你们就在这里。我想,小满和阿仔也是。”
她看着姜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们的安全感,足够让我们相信,即便我们做出了和你完全不一样的决定,你也绝不会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放心吧,你还没有凶悍到能强迫我们做什么事。”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就是单纯地想干死路临非那个傻逼。我只在意这个结果。”
姜岸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热烈,又看了看旁边同样用力点头的阮满和阿仔。
她的哽咽已经有些藏不住了,却还是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好。”
“那我们,就开始战斗吧。”
第60章 确认存活
姜岸带着近乎自毁的冲动,开启了这场战役。
但当一粒粒子弹被精准地投放出去,一篇篇稿子在网络上激起她预想中的涟漪时,她的内心,反而被一种巨大的平静所包围。
就像台风眼。外界狂风骤雨,中心却死一般地沉寂。
姜岸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独自一人站在拥挤的车流之中,茫然地抬着头,看向远处那个不断闪烁的红绿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红灯,还是在等待绿灯。
身后,刺耳的喇叭声骤然响起,急促尖锐。在感觉到疼痛之前,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耳朵,再回头看去。
车上的司机龇牙咧嘴地挥舞着手臂,催促她快快闪开。她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仓皇地回头,再次去看红绿灯,却发现灯还是黄色。
可司机没有时间等了。一脚油门,咒骂声便裹挟着巨大的阴影,越来越近。
姜岸再次回头时,冰冷的车前盖,已经紧紧地贴上了她的身体。
她猛地醒了。
恍恍惚惚地坐起来,才发现后背已经被一层冷汗浸湿。一抬眼,窗外已经大亮。她索性起床冲了个澡,冰冷的水流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去刷牙时她才发现,文未末的牙刷已经不见了。
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拿起手机,按照惯例开始她机械化的操作。
第一,确认有没有人联系上三悦。
——没有。
第二,打开微博,搜索“三悦”,了解网民的审判进行到了哪个阶段。
万幸,一切还在精准地按照她的剧本进行。
本就处于观望状态的网友们,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三悦是受害者”这个新故事,并自然而然地,将那个被塑造成保护者的项妮可,捧上了全新的神坛。
——是项妮可保护了三悦,让三悦有勇气去揭发路临非的罪行。
阿仔在不眠不休地处理完所有对外联络后,直接昏睡到失联。而另外两人则是刚刚抽出空来无影灯——阮满刚去给一个短剧顶了两天班,每天工作超过十五个小时,从剧组落荒而逃回来。宋合欢也连着播了两天,就为了能腾出时间,陪姜岸一起战斗。
宋合欢刷着手机上那些对项妮可的溢美之词,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可置信道:“我们明明都还没有开始放那些实质性的猛料,甚至都还没开始编具体的故事,怎么项妮可就已经成新时代女性标杆了?”
姜岸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轻描淡写地反问:“在现在这个时代,一个成功的女性叙事,到底需要什么?”
宋合欢诚恳道:“姐姐,说人话。”
姜岸这才抬起眼,看向她,说道:“女孩很奇妙。我们天然善良又会共情,总会下意识把自己投射进故事里的弱势方。这并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共情弱者,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但也会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在一个有小三和原配的语境中,大部分人会下意识地代入原配,脑补一个极度妖媚祸水的女人,把自己正派的丈夫抢走。因为自己没有错,自己选的丈夫也不会有错,那么错的一定是那个狐狸精。我们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好像让我们缺少把错误直接推给男人的能力和勇气。”
“所以你看,”姜岸的声音冷静而锐利,“在我们现在推送的所有信息里,苏棉颂这个所谓的原配,已经消失很久了。只有先让原配退场,把注意力从情感纠纷里挪开,我们才能把重心,转移到更纯粹的性别压迫上。而只有在这样赤裸裸的性别议题下,我们才能赢。”
“而项妮可,就是这个议题里,大家最需要的那个保护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无所谓。重要的是,她有权力,她凭自己的能力站到了那里,和男人们坐到一张桌子上谈判。她可以,也有能力,去保护一个看似走投无路的小女孩。这就是现在,女孩子们最需要的偶像,最渴望投射成为的强者。”
阮满听得喃喃自语:“是的,你说的我好像都有点五体投地了。但项妮可本质上,并不是这样的人啊。我敬佩合欢姐,敬佩林岚姐,还有你,但项妮可她……”
“她像个假人。”宋合欢皱着眉,精准地总结,“但并不是网上审判她时所说的温婉精致、完美无缺。她更像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强行让自己变得没有温度的机器人。我会有点害怕这样的人。”
姜岸笑了笑:“但她的确成功了啊。如果说,抛弃某些柔软的女性特质,是获胜的必要代价,那拥有一颗铁石心肠,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赢,是她想要的。”
阮满有些发愣:“赢,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我们现在在绑架项妮可下场,为什么?”姜岸反问,“不就是因为她有权力,可以保护三悦吗?所以,往上走,多赢几次,大概真的很重要吧。小满,等你有了某种你真的很想要、很想保护的东西时,你的想法,或许会改变一些。”
阮满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如果是我,岸姐,我可能……不会选择继续这场比赛了。”
姜岸一怔,重复道:“比赛?”
阮满坦然地点点头:“只有在比赛里,才会有输赢,对不对?只要我不参加比赛,我就可以不在意输赢。”
姜岸释然地笑了。她摸了摸阮满刚染粉的小脑袋,突然非常替她开心。
但阮满不知道姜岸在想什么,她灿烂一笑,回头又和宋合欢聊起了其他的事。但姜岸看着她,脑子里还在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
——要是人人都可以拥有不上场的自由就好了。
*
可舆论并没有给姜岸迟疑的机会。一个巨浪翻来,她险些站不住。
在项妮可重塑金身,成为互联网女孩儿们最爱的呼风唤雨大女主时,无数双手从下方伸出来,迫不及待要在她身上泼油漆。
五颜六色的廉价油漆。
其实姜岸并不意外。毕竟一个议题一旦获得巨大的关注度,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失控的争议。但她没想到的是,网友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比她们精心编写的剧本要精彩得多。
或许是路临非残存的梦女,又或许是单纯看不惯女强人的男人们,很快,一套更符合他们想象的蛇蝎美人叙事,被迅速编织了出来。
“听说了么?其实岸可真正的话事人,根本不是项妮可。她就是个花瓶,红了以后到处睡小男生,最近正准备捧那个叫林子佑的新人。”
“林子佑就是要做男性情感主播,路临非这不就挡道了吗?所以她才指使那个叫三悦的运营去污蔑路临非,这俩女的根本就是狼狈为奸……要不三悦怎么进得了岸可啊!”
很快,“项妮可为捧新人设局搞垮路临非”、“岸可MCN内部职斗堪比甄嬛传”……各种更耸人听闻的猜测,开始在全网蔓延。
大量的吃瓜群众,涌到了项妮可的微博下面,两波网友吵得不可开交,把性别对立又带到了一个新的热度高峰。
而岸可和三悦,也被彻底带到舆论之中。
项妮可这次没有忍,晚上就带着一个小男生跑到素格来兴师问罪。
她第一次贵步临贱地,扬着下巴对素格的一切都吹毛求疵,把姜岸小小的家嫌出了八里地。姜岸知道她的刻薄不过是为了出气,为了三悦只能好脾气地忍耐下来,偷偷在心里记上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