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岸想反驳,可举着筷子点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沉默了半天才利索地朝妈妈举起酒杯:“行吧,那祝你淘汰快乐!”
姜容岳眉开眼笑地举起酒杯:“诶,这就对了嘛!我就是很快乐啊!”
酒足饭饱,姜容岳和姜原两位大家长心满意足地各回各家,三楼客房终于只剩她们几个。大家原形毕露,东倒西歪地盘腿坐在地毯上,好像她们在哪里,哪里就会立刻变成无影灯。
姜岸已经赌气几天,终于有了个发泄的出口,抓着朋友们恨不得倾吐个没完。
“……那个老徐就是个骗子!王经理也是个见钱眼开的墙头草!还有那个周舟和米粒,两个象牙塔里出来的书呆子,什么都不懂!”
“这个小破地方做什么都不专业,到处都讲人情,一点规则都没有!这活儿根本没法干!”
大家安静地听着,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姜岸,都觉得有些好笑。
终于,等她抱怨完,宋合欢才慢悠悠地开了口,一针见血:
“所以,你的意思是,场地合同已经签了,骗子已经被你赶跑了,钱也要回来了,导演和编剧也是两个有才华的好孩子。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个靠谱的执行团队了,对吗?”
姜岸一噎。
阿仔也跟着分析:“设备的事,咱自己好几个江浙沪资源群,你愁什么?再不济不是还有吕大伟吗?”
阮满点头:“我刚从短剧组里出来,我可以拍。而且道具和灯光,我这边也有一些之前合作过的团队,可以从影视基地直接调人过来。虽然贵一点,但绝对专业。”
文未末最后总结:“至于你担心的那十几万垫资,也可以解决。让他们签个对赌协议,用他们的版权做抵押,我们焦点投。成了,我们按比例分红;不成,版权归我们,后续还可以把这个作为试水的作品让小满去做影视。这样,他们有保障,我们也不亏。”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了。
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把姜岸眼里那些天大的麻烦,都分解成了一个个可以被轻松解决的小问题。
宋合欢看着她,调侃道:“明明都是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怎么回家了反倒心浮气躁?”
姜岸被他们说得一愣。
是啊。
这些事放在临杭,对她来说,不过是打几个电话就能解决的。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会觉得这么麻烦?
在临杭,她是姜总。
她是一个符号,一个行走的资源库,被许多人需要,也因此拥有巨大权力。她习惯高高在上,摆出专业和理性去俯瞰和解决问题的姿态。
可回到涌州,她只是姜岸而已。
她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负责任。她当然可以喊累,可以抱怨,甚至抗拒使用那些手腕。
因为它们冷冰冰吗?
又或者,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一旦启动了那套程序,她就又回到了那个她拚命想要逃离的、永无止境的战场上。
只要不上战场就不会输。而姜岸,已经不想再输了。
姜岸看着眼前这几个嬉皮笑脸的朋友们,豁然开朗。她们来,不是为了把自己抓回临杭面对问题。
她们是来告诉她。
——姜岸可以不用无所不能。
姜岸陷入沉思,而客厅电视还在不断回放晚间新闻。
“……今年第八号台风烟花已加强为超强台风级,预计将于下周在浙闽一带沿海登陆……”
新闻画面里,预告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宋合欢一怔,问道:“其他事的确都是小事。但要是台风来了,还怎么拍?”
“拍得了。”
大家回头看去,文未末靠在门框边,眼神笃定。
“我们都在,就拍得了。”
*
周舟和米粒也顺理成章地被绑回姜岸家,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期。
二楼,姜原正着急忙慌地准备囤积物资,预防即将到来的台风。而三楼,年轻人们盘腿坐在地上,热火朝天地筹备着《盛夏舞步》的拍摄。
他们只用了短短三天,就续上了之前所有的筹备工作——选角、定场、排通告。吕大伟带着摄影团队,风尘仆仆地从临杭赶来,还捎带上了从横店雇来的灯光和道具组。一个濒临流产的学生剧组,就这么被这群外行,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重新搭建。
第四天,短剧就在老街街口,正式开机。
周舟和米粒学着老导演的姿态,并不熟练地烧香祈福,虔诚地祈祷拍摄顺利。
看着眼前这支声势浩大的、专业的团队,周舟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姜岸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恐吓他俩:“我可真金白银地往里投钱了啊。你要是拍得不好,让我回不了本……”
“你闭嘴吧!”宋合欢嗔怪地推了她一把,“别吓唬导演编剧。”
她转过身,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沓开机红包,塞到每一个工作人员手里,声音清脆响亮:“开机大吉!加油吧各位,这一次,我们要和台风赛跑!”
这个和影视行业八竿子打不着的草台班子,在剧组里,摇身一变,各自找到了最精准的位置。
阿仔将所有的场地、人员、物料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蹲在片场角落里抱着计算机排通告单。文未末则成了I人导演和演员之间最好的翻译,帮助青涩的素人演员们放松、磨合,比谁都耐心。
宋合欢成了剧组最称职的生活制片,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偶尔还在拍摄间隙开个直播,带粉丝们见识涌州的风土人情,顺便就把第二天的群演给招募齐了。
而阮满是第一次做正儿八经的摄影指导。她和周舟一起讨论光影,设计构图,做着自己最热爱的创作。
每天收工都已是半夜。大家累得几乎倒头就能睡着,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围在一起看当天拍摄的素材。
当涌州那些早已被拍滥了的风景,在阮满的镜头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诗意美感时;当那些略显青涩的素人演员,在点拨后变得生动而真实时,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每个人心里悄然升起。
在临杭,她们制造热点,制造冲突,制造那些能撩拨大众情绪的虚假奇观。
热度来得虚,塌得狠。稍不留心,就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此刻,他们在创造。创造美的画面,创造动人的故事,创造可以被留存下来的东西。
究竟什么才是焦点?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还是一砖一瓦的人间烟火?
*
拍摄过半,姜原也来探过一次班。
她看着那个在片场里指挥若定、从容不迫的姜岸,看着那个被她重新搭建起来的专业团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回去路上,她终于忍不住说:“我一直以为,你只会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没想到你也是会做实事的。”
姜岸笑了笑,语气很诚恳:“姐,说实话,这个项目太简单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她顿了顿,打开手机,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PDF转给姜原:“这是我给你们后续文旅项目写的一个整体宣传方案。从IP定位到多平台联动,我都写在里面了。以后,我可以给你们一些宣传上的指点,但这种具体的执行,你可千万别再找我了,大材小用。”
姜原诧异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份详尽的方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岸则冲她得意地挑了挑眉,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早就跟你说了,我是真的很专业,你请不起我的。”
*
最后的高潮戏是一场盛大的广场舞表演。而特邀演员,就是姜容岳和她的队友们。
“妈,没办法,”拍摄前,姜岸看着正在认真化妆的母亲,嘴上还是硬邦邦的,“剧组太穷了,请不起群演。想来想去,就你们这支刚被淘汰的队伍最有档期。”
姜容岳女士一边往脸上扑着闪亮的散粉,一边从镜子里白了她一眼,嘴却笑得合不拢:“知道了知道了,免费劳动力嘛。”
她们在文旅部门的协助下,租下了整个体育馆。四五个机位同时开启,进行了一场堪比演唱会级别的盛大拍摄。
姜岸没有坐在监视器后面。她就站在舞台的侧幕,看着姜容岳。她穿着自己做的闪亮舞裙,化着精致妆容。老实讲,动作属实乱七八糟,但笑得却比谁都开心。
一曲终了,姜原立刻像只邀功的花孔雀一样,凑到了刚下台的母亲面前。
“怎么样怎么样?妈,你这两个女儿给你安排的舞台,还不错吧?圆梦了吧?”她得意地指了指头顶那些专业的舞台大灯,“全是大灯哟!把你拍得可好看啦!要不要去看看回放?”
姜容岳女士一边拿着小毛巾擦着汗,一边斜斜地睨了两个女儿一眼:“我才懒得看。告诉你们,我,姜容岳,就算是在漆黑一片的公园里跳,那也是绝对的焦点!”
然后,她骄傲地昂起了头,中气十足地冲正在发盒饭的宋合欢喊道:“合欢!我要两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