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贼眉鼠眼地扫了扫四周,确定各位同僚都在争论,无人关注他俩,才小声地说:“这小荆王啊,废的!拿来也没什么用,莫说是要陛下拿自己去换他,就算他们要的是蒙家那两兄弟,陛下也未必肯给,你说拿他来能干什么?”
晋国公下巴轻轻一动,道:“正是。不过你我总得为陛下想个合适的理由,不能说是权衡利弊丢弃亲弟,也不能说是畏惧胡人不敢应邀……”
任众臣如何谈论不休,殷昭恁是高坐殿堂,一言不发。
高敬看出陛下神色倦怠,便立在殷昭身旁,高喝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还未等朝臣散尽,殷昭立马摘了冠冕,直奔承元殿而去。
南启嘉在后宫也听闻了此事,还不等殷昭开口,便接了他脱下的斗篷,关切地问道:“荆王没事吧?”
殷昭蓦然怔了,肩膀微微颤抖。
他揽南启嘉入怀,怅然道:“姣姣,谢谢你,只有你还会问我,阿暄有没有事。”
今早蒙纪将胡人手书送进宫后,殷昭如遭棒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阿暄没事吧?他那么怕死,一定被吓坏了吧?
他把此事放在朝堂上讨论,原是想让诸位臣子群策群力,想出一个万全之法。
哪知包括蒙纪在内,朝中一边倒地全都认为此事无需多议,理所应当弃了殷暄,才是唯一解法。
南启嘉倒了杯热茶,见殷昭喝了,才轻言细语地与他说:“那胡人手书上所写,子卿都说给我听了。旁人都道你刻薄寡恩,我却明白,荆王幼时,曾力阻你出质肃国,你走后,他哭了整整五天,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太后和乔北元费尽心力才把他救活的。”
殷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倦意苦笑道:“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你以为只有你在香兰街放满探子监视我啊?”南启嘉又给他添了茶水,猫腻似的笑了,“实话告诉你吧。才被你抓来那两个月,我真是恨死你了。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你这么讨厌的人来……”
殷昭:“……”
南启嘉又道:“于是我四处打听,东拼西凑,大概了解了你从小到大都过的什么日子。相比起你其他亲人来,这殷暄虽然骄纵无用,衣品还很差,但确实是对你最最好的人了。你舍不得他,我懂的。”
殷昭疲倦的目光中泛起一缕暖意,他双手捧住南启嘉的后脑勺,使他二人前额相抵。
“姣姣,谢谢你。”
南启嘉把头往后一仰,与他商量道:“现在哪里是说谢不谢的时候。我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东胡人不是还说了,可以用皇后去换吗?你让我去,先把t你弟弟换出来,我比他聪明,身手也还行,总能找到机会逃出来的!”
她说完立马就发觉不对劲,因为殷昭突然就皱起了眉头,讶异地盯着她。
“怎么,这个办法不好吗?”她补充道,“当然了,肯定不是我一个人,你让蒙纪在那破酒楼周围安插几十个乔装打扮过的禁军,如此就可万无一失了。”
“南启嘉,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每回殷昭直呼她全名,必定已是怒极,即便这回他语气平平,亦让人不寒而栗。
殷昭默然垂首,望着地面,久久出神。
“南启嘉,我说过的,命都可以给你。所以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拿你去换我的弟弟。我到底要怎样对你,你才会明白?”
“不是不是,你想太多了。”南启嘉一本正经地解释,“第一,只是假装换人质,只要部署得当,抓紧时间,我未必会有事,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蒙纪吧?
“第二,我从未要求过你必须要把我放在第一位,我阿娘常说,至亲至疏夫妻,你对我好,我知道的,可殷暄是你亲弟弟,就算你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了他,这也无可厚非。如果你和我哥哥同时遇险,我也会先救我哥哥的。”
殷昭皱起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冷声道:“什么至亲至疏夫妻?你说的全都是些歪理,以后不准再有这样的想法。你以为那些东胡人还会留时间给你伺机而动吗?他们势单力薄就敢潜入雍都,全都是亡命之徒!此事你不要再提,我自己想办法。”
实际上他毫无办法。
南启嘉说的话不无道理,只要周密部署,交换人质未必就会送命;但若是放任不管,殷暄一定会死在他们手上。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南启嘉坐在食案旁边等了许久,直到穆子卿从正殿回来后支支吾吾地回话:“娘娘,陛下……陛下正在与蒙大人……商议……”
南启嘉这才知道,殷昭定是出宫去救殷暄了。
她赶紧换了件男装,带上穆子卿,策马飞驰,先去蒙家找了蒙责和左芦,而后几人一同直奔被那伙东胡人盘踞的破酒楼而去。
距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路,几人就下了马,改步行。
左芦和穆子卿深谙南启嘉那俩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清路,全程都搀扶着她走,被不知所以的蒙责嘲讽道:“真是娇气。吃不了苦好好待宫里不就得了,跟过来添什么乱?”
穆子卿道:“小蒙大人,不是我说,你这性子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左芦道:“不仅不讨人喜欢,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姑娘会喜欢你了。你就准备好孤独终老吧。”
“唉,别瞎说,还是有姑娘喜欢他的。”
南启嘉说的自然是云素,那傻丫头老早就被这浑小子迷得五迷三道了。
几人小斗了几句嘴,又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是有个人一边哭一边喊着“哥”。
南启嘉甩开左芦和穆子卿的手,疾奔向前,摔倒了又爬起来,一路不停。
废弃的酒楼前,还挂着五六盏摇摇欲坠的纸灯笼。
草丛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将南启嘉拽了进去。
“你来干什么?”此人正是蒙纪。
南启嘉急问:“殷昭呢?”
正说着,酒楼的门从里“砰”的一声破成了几块,一个硕大的人形随门板一同飞了出来。
周遭埋伏的禁军层出不穷地跳了起来,齐刷刷地抽出腰间佩刀,朝那破酒楼奔去。
没用的殷暄自被殷昭换出来后,就一直跪在草甸子上哭,那两个桃子似的肿泡眼无意间向上抬了一下,正看见刚才打他最凶的那胡人被殷昭逼到了酒楼外,他忽而撕心裂肺地吼叫道:“哥!身后,身后!!!”
尽管上百的禁军已拔刀而至,但那暗算之人离殷昭太近,禁军鞭长莫及,只能干瞪眼。
电光火石之间,殷昭身后的草笼中,突然飞出两个人,合力将欲行暗算的东胡人给制住,而后又帮着殷昭把近战的贼首给杀了。
随行禁军更是以压倒性优势,把残余绑匪全部活捉。
从殷昭破门出来,到收拾完残局,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都说了不能小瞧我。我只是看不清,可那么大个人形,我还是辨得出他的方向的,又不是真瞎了。”
南启嘉还在沾沾自喜,向穆子卿和左芦夸耀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殷昭的壮举,便被人拎着脖领子提到了人迹相对稀少的一张酒招下面。
“南启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殷昭双目猩红,“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插手这件事?”
第64章
月挂中天,夜色融融,空气里漫着一层薄雾,树影随风晃动。
郊外不比街市,漆黑一片,南启嘉看不清殷昭的神色,只能通过急切的声音察觉出他此刻的愤怒。
她还没开口解释,就被殷昭按头抱住。
他的怀抱紧实有力,教人呼吸不得。
“姣姣,你没事吧?”
南启嘉道:“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叫我不要管这件事,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过来,真是不够意思。”
“哥~哥哥~”殷暄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像个争宠的小孩子,强行把两人分开,猛地一头扎进了殷昭怀里。
“啊啊啊啊……哥哥……”他凄惨地哭嚎着,“他们打我,拿那么长的一根棍子打我呀!还不给我东西吃,还把我关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小屋子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啊啊……”
殷昭很嫌弃地抿了抿唇,却纵着殷暄抱着他不撒手。
“那我还得谢谢这群胡匪了?话说我早就想打你了,现下有人帮忙揍你,倒省我不少力气。”
“哥!”殷暄委屈地瘪嘴,哭得更大声了。
蒙纪被吵得耳痛,逮了殷暄就往马背上塞:“你哭那么大声,想必也没被饿几顿。”
这回殷暄吃了大亏,受了惊吓,说什么都不肯独自一人回荆王府,殷昭拿他没法子,只能把他带回宫去。
结果这家伙得寸进尺,非要和殷昭同乘一骑,否则就又哭又闹,教人不得安生。
南启嘉主动退让:“我来的时候也是和子卿同乘一骑的,有子卿在,摔不着我。你还是快把他带走吧,叫得太难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