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细细查看,还好,除了手指头,全身上下没有别的伤处,可她眼里就是多出来一种突兀且莫名的疏离。
殷昭以为自己忙于战事,缺乏了对南启嘉的照顾,害得她差点遭人暗害,所以才会心生怨怪。
整个上午,殷昭时不时地向她示好道歉。
而她精神恍惚,每每要唤她四五声才能回过神来慌忙敷衍。
殷昭发觉事态不妙,让蒙责派人细查。
很快,两个士兵回来向他禀报:“确有此事。我们的人从西营地里挖出一位妇人,那妇人脖子上插着一支发簪,看样子是一击致命。”
蒙责站在殷昭身旁,问道:“那女人的来历可查清了?”
士兵据实道:“是昨日我们的人在山上勘察时带回来的农妇,说是与夫君走散了。兄弟们试探过,她不会武功,就安置在营帐里,原想着等陛下和小蒙将军议完事出来再做禀报,哪知让她先找到了娘娘……”
行军作战辛劳,殷昭不会为放进来一个农妇这等小事而责罚自己的将士,只挥手说:“朕知道了。以后不准再带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回来。”
蒙责不知缘由,问殷昭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您怀疑那农妇是细作?”
“不好说。”殷昭不置可否。
入夜后,南启嘉依然独眠。
丝萝的那些话像梦魇一般萦绕着她。
过往回忆不断涌入脑海。
她想起南尚把她抱在膝上,严厉地指导殷昭剑法招数。
她想起李严得了珍贵的兵书,总是赶着尽快看完,因为他说看过之后要给殷昭送过去。
她想起南恕和殷昭带她出去玩儿,不巧三个人迷了路,她走不动了,两个大哥哥说好的每人换一段路背她,轮到南恕时,殷昭却不肯放手。
还有许许多多,南恕多次拿命护着殷昭,李严亦几次三番打跑欺负殷昭的纨绔子弟……可是一切的一切,俱成过往云烟,最后换来的只是丝萝那一句“他们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浸湿了枕头。
黑暗中有个人影晃入了营帐。随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启嘉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殷昭坐t在她身边,用指尖触摸到她冰凉的眼泪,轻声问道:“怎么了?”
南启嘉拿被子蒙住头,心跳得异常猛烈。
殷昭扯下被褥,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南启嘉侧过身去,不看他的脸。
“没什么,我想父亲和哥哥了。”
殷昭满目狐疑,将信将疑道:“就只是因为这个?”
南启嘉试探地反问道:“那还应该因为什么?”
殷昭仰头倒在床板上,伸手搂住她的肩:“你要是想他们,等这场仗打完了,我让人接他们来看你。”
南启嘉在他怀里绷直了身子,问道:“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当然!”殷昭语气肯定,“我答应过你的,会护他们周全,就一定会做到。姣姣,我不会伤害他们,你相信我。”
南启嘉转过身来正对着他,见他脸上毫无闪躲之色,就好似说的都是真话一样。
南启嘉问:“那你们有交过手吗?”
殷昭答:“有的。”
可是她的父兄和李家叔父,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能与虞军正面交战呢?
是丝萝骗她的吗?
可丝萝会为了骗她白白搭上自己性命和贞操吗?
丝萝即使做了舞女,也素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南启嘉还为她打跑过几个轻薄的客人,她犯得着拿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去骗人吗?
在南启嘉赶来肃国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殷昭和蒙责始终闭口不提,她问不出个所以然,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
南启嘉不想再逼迫自己去想,也不愿再一遍遍徒劳无果地试探他,便对他说:“你没有伤害他们,那自然最好。殷昭,我先睡了。”
殷昭?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直呼过他的名字了。
“姣姣?”殷昭蓦然一怔,见她已闭上了眼睛,茫然道,“好……我就在这儿,别怕。”
他还不知道,从此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穆子卿和那几名禁军是次日凌晨才追到虞军驻地的,还没见上南启嘉的面,就被蒙责下令拖下去杖责五十。
看护皇后失职是重罪,他们这顿打没白挨。
军中将士第一次看见内官被外臣打,全都围上来凑热闹,嘈杂的讨论声惊扰了已经睡下的帝后。
南启嘉穿上外衣出来,殷昭则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
“娘娘!!!”穆子卿见到南启嘉,扬起胳膊拭去了嘴角的血沫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士兵扶了穆子卿进帐,南启嘉跟了过去,殷昭也要相跟着去,被她瞪了一眼:“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为何要无时无刻地跟着我?”
殷昭脚步停驻,脸色陡然一白:“姣姣?”
第82章
南启嘉给穆子卿倒了杯热水:“子卿,要不要再让军医给你瞧瞧?”
“不了不了!”穆子卿脸朝下趴在床上,连连拒绝,“臣本来就是犯了重罪受罚来的,岂敢再耽误军医救治其他将士?娘娘无须担心,臣这屁股贱得很,养几天就好了。”
南启嘉往外望了望,确定殷昭没有跟进来,便用仅他二人可闻的声音问道:“子卿,你之前给我说虞军遭遇了雪崩,是真的吗?”
这穆子卿虽陪伴南启嘉多年,且忠心耿耿,但到底还是殷昭的人,方才他在外挨板子时,就已嗅出帝后间气息不对,现在又见南启嘉问他关于雪崩的问题都要偷偷摸摸背着殷昭,自是半句不敢多言。
“这……”穆子卿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吞吞吐吐道,“臣……个中细节,臣并不知晓,娘娘还是问陛下吧?”
“姣姣,子卿,你们在说什么?”殷昭踏着说话声进来,南启嘉立马闭上嘴,别过了头去。
“陛下,您还好吧?”穆子卿拼了命地朝殷昭眨眼睛,“那场雪崩……”
“子卿!”南启嘉语速加快,打断道,“你一路劳顿,又挨了重罚,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敛起袍摆,步出营帐,殷昭相追而去。
“姣姣……”殷昭喊了她好多声,都未得到回复。
回到皇帐后,南启嘉摸了摸湿润的衣襟,发现是胸前的箭伤崩裂了。
她自顾自地卸下腰带,脱了上衣,给自己换药。
殷昭心急如焚地要过来帮忙,她身子一转就避了过去。
她这两日都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殷昭快被她逼疯了。
“姣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见了那个女人一面,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当面说明白?!”
南启嘉默默为自己换好药,重新缠上了干净的绷带,又抄起床头上的衣服不紧不慢地穿上。
殷昭完全插不上手,心乱如麻地等待着她能开口同自己说点什么。
然而南启嘉并没有与他交谈的打算,而是独自坐在桌边,啃了一口伙夫送进来的饼。
军营中的吃食很糙,那饼干得难以下咽,她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就着凉水慢慢吃。
殷昭就像个被遗忘的人偶,自始至终没被她给过一个正眼。
“南启嘉!”殷昭忍无可忍,夺了她手中还剩一半的饼,扔回了盘子里,“你打算一直不说话吗?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何必遮遮掩掩套穆子卿的话?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死之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南启嘉本就不喜食饼,被他这么一闹,更没有食欲,索性坐正了与他把话说开。
“问你?你何曾对我说过真话?雪崩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完好无损从朔宁的雪山上出来的?我父兄去了哪里?李成谏叔父和小师兄又去了哪里?虞军这一路过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殷昭竟一个都答不上来。
蒙责路过皇帐外,恰巧听见他们在里面吵架,鬼迷心窍地想进去劝一劝,刚掀开帘幕就被殷昭一个水壶砸了脚尖。
“滚出去!”
蒙责不敢违命,缩起上半身又退了出去。
经蒙责打了这么一趟,帝后双方都消了些气。
殷昭深吸一口气,在南启嘉身边坐下,喝了一口她没喝完的水,道:“师父和南恕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确是买通郭顺向肃太后进了谗言,说南家父子有通敌之嫌,不宜领兵打仗。”
虽早有准备,但听他亲口承认,南启嘉整个人都懵了。
南尚何等爱惜南家的世代清誉?他宁可把唯一的女儿嫁给废太子做妾,让深爱的发妻在自己眼前被逼自尽,也从未想过放弃皇室,背叛肃国。
构陷他通敌叛国,纵然免了他上阵厮杀,可于他而言,却远比将他千刀万剐还要煎熬。
“那么……”南启嘉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我父亲和哥哥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