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看,又有什么打紧的?反正你从来都没正眼瞧过我。”慕容扯着唇角苦涩地笑了笑,又道,“我一直想问你,这些年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殷昭不知如何回答,只端起食案上的酒樽,沉吟道:“慕容长定,世间之事,不是每一件都有个究竟和缘由。”
如果他能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也不至于被南启嘉对他的态度t左右。
慕容长定问他:“那南启嘉呢?”
殷昭眸中闪过一缕冷意,淡声道:“就在刚才,她还说要杀了我。”
“所以,你也要杀了她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
殷昭举杯,欲饮下这杯决绝的酒。
可慕容长定还是胆怯了,她还是舍不得。
她迅速打落殷昭的酒樽,整个上半身都扑倒在食案上,流着泪苦笑,就连她死,也舍不得让这个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陪她下地狱。
殷昭只略微有些惊异,并无过多感触。
“等会儿朕让人再送些好酒过来,你给的这杯洒了,不能再喝。不过慕容长定,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她既肯放他一马,他自也会留她性命。
走出寝殿前,殷昭听得慕容长定喊他的名字,转过身去,她的声音绝望又凄厉。
“殷昭,你没有女儿,自然不会明白我和南启嘉此刻的心境。那我就祝愿你,希望你将来也能有一个如珠似宝的女儿,让她长大成人之后也如我和南启嘉一般,嫁给她的仇人,再眼睁睁看她的仇人灭了她的母族。也让你的女儿,不得善终!”
殷昭膝下无儿无女,且因为南启嘉的缘故,以后也不可能有,故他暂不能体会到慕容长定的诅咒有多恶毒,浑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巍峨的背影不多时就淡出了慕容长定的视线。
慕容长定突然咧开嘴笑了,她这辈子还从没这么放纵地大笑过。
她在晦暗的殿阁中央,恨声道:“那就都别好过。”
天亮以后,慕容长定独自一人来到了承元殿。
穆子卿怕她对着南启嘉乱说话,寸步不离地守在主殿外,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
因她来时,南启嘉刚用过早膳,算起时间,该服药了,一名小宫婢端着药碗步入殿内,小声道:“娘娘,该吃药了。”
这阖宫上下,包括慕容长定在内,都清楚帝后二人多年无子的症结到底在谁身上,只有南启嘉一人被蒙在鼓里。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南启嘉已没有心思再与殷昭共育子嗣,自然也就不肯喝那苦药了。
她皱了皱眉,把那药碗推向一边,对小宫婢说:“告诉太医院,以后不用再给我送药来了。”
“娘娘……”那宫婢略微一怔,抿了抿唇,恭顺地退出了主殿。
慕容长定展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听闻蒙纪此番回京,还带回了一位黎国公主,说来也奇怪,这雍都城多少年没进过异国女子了,难得殷昭忽然转了性,肯下旨让蒙纪把那祁氏带回京中,也不知会安置在何处。”
南启嘉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关心黎国的公主如何落脚,她指尖在袖摆上画着圈,淡淡地说:“随他吧。他想安置在哪里都可以。”
她岂会听不出慕容长定的言外之意。
黎国祁氏的小公主,姿容绝佳,虽略逊于南启嘉,却因灵动俏皮,与南启嘉未嫁时颇为神似,被世人称作“小虞后”,名头传得甚广,就连久居深宫的帝后都有所耳闻。
两人之前如胶似漆,殷昭对此称谓十分反感,时常嗤之以鼻,道:“她如何能与我的姣姣相提并论?”
现在帝后失和,殷昭又把人接来了雍都,阖宫上下都在揣测,陛下莫不是动了纳妃的心思。
风言风语南启嘉听得不少,她本人反而没怀承元殿其他人那般患得患失的心思,甚至还有几许终得解脱的侥幸。
她断然不会与旁人共事一夫,也绝不会再同殷昭重修旧好,故而他想怎样都好,都与她再无瓜葛。
慕容长定眼见拿祁氏公主挑唆南启嘉不成,又换了说辞。
“据说这祁氏年幼时,曾遇一位高门术士相看,说她面相极佳,他日必生贵子。可祁氏年方二九,尚未出阁,不知这贵子从何而来呢?”
她用指尖轻点案上那碗药汤的边沿,
“听闻娘娘每逢三四个月才来一次月信,又自幼身患体寒之症,陛下正当壮年,龙精虎猛,娘娘还是按时服药,好生将养,莫要让后来的那位先怀上了皇嗣,那娘娘岂不就成了整个中原的笑话?”
她就只差戳着南启嘉的鼻子对她说,殷昭身体好得很,换谁都能跟他生孩子,是你有毛病,是你不能生。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南启嘉收起失落的神色,幽幽说道,“可你不该告诉我。你让我连恨他都恨不彻底。”
究其缘由,是她不能生育。
是他为她挡下了朝堂和民间的唇枪舌剑。
是他把过错包揽到自己身上,甚至一度要自断血脉,去宗室抱养孩子承继皇位。
南启嘉愣神少顷,眉间郁色逐渐淡去,喃喃道:“如此,也好。”
没有子女牵绊,将来一别两宽,各自从容。
穆子卿虽守在门外,但苦于听不清她二人的对话,心神不安,不多时便叠着笑脸进来送客了。
慕容长定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也不想再于此间多待,起身理了理衣裙,都不曾正眼看穆子卿,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穆子卿还从未见过举止这般随意的慕容长定,略微有些吃惊。
“娘娘,您可千万别多心啊!”
穆子卿方才模模糊糊地听见慕容长定对南启嘉说了那黎国的小公主,心中惶恐,便主动替殷昭向她解释,
“陛下只是让黎国的皇室进宫受降,那几个皇子都死了,只余下一个公主,这才让她来雍都的,外界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娘娘切莫相信,陛下心里只有娘娘一人,臣可以性命作保!”
南启嘉半抬起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眸,苦笑道:“子卿啊,别说这种傻话,也别太相信一个人。”
她不知是殷昭变了,还是她所熟知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他。
晚膳过后,南启嘉没让穆子卿跟随,独自来到了正宫。
寝殿的门大开着,一眼便能看到殷昭在案边批折子,高敬在一旁研墨。
见南启嘉来了,高敬轻放下手中的墨盏,殷昭两只眼睛落在折子上,心思却早飞远了,是以高敬这轻声一搁的动作,扰得他侧头相问:“怎么了?”
高敬不言,默默躬身退下。
殷昭顺着他离去的轨迹抬眸望去,瞥见了门中那个萧索的身影。
他悬笔一滞,唇角浅淡地抽了几下。
高敬从南启嘉肩侧路过,忍不住规劝道:“娘娘,有话好好说,这夫妻间哪有隔夜仇?”
然后叹息着带上了门。
“你来了?”殷昭颇感诧异,起身相迎。
南启嘉直接避开了他,径直走到壁挂前,取下了悬挂在上面的两把短剑。
她自留一把,另一把扔给了殷昭。
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殷昭扬手接住,愕然道:“姣姣?”
南启嘉缓缓走向他,正色道:“虞皇昭,今日你我在此决战,死生不论。此战过后,前缘尽断,你我生死两隔,各不相干。”
语毕,她抽剑出鞘,露出的是一抹铁器独有的寒冷光亮。
殷昭如受重创,伟岸的身形无力地一晃,半晌,他连着冷笑数声,笑着笑着眼角尽湿。
他道:“南启嘉,你要杀我?”
她早说过会亲手杀了他,可他不信。他爱她如命,捧在手心里娇养了多年,她怎能杀他?
“我说了,生死不论。”
南启嘉持剑朝他袭来,凌厉的剑气划破了殷昭的外袍,因时值六月,气候炎热,殷昭穿得单薄,外衫之下,就是赤裸裸的皮肉,已然见了红。
南启嘉攻势不减,每次进攻都被殷昭轻灵地躲过。
她扑了空,仍不死心,持剑紧逼,杀意更盛。
殷昭只是闪躲,并不还手,南启嘉扔给他的那把剑也被他紧攥在手中,连鞘都没出。
最后一次,在剑锋离他的咽喉不过纤毫之处,殷昭终于用手掌握住南启嘉的剑刃,满目凄然:“你当真要杀我?”
南启嘉毫不犹豫:“我说过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殷昭手心里的血流在剑刃上蜿蜒爬行,落珠似的滴在地上,如同雨滴一般。
“为什么?”殷昭反复问她,“为什么?”
“我只要你,可你竟然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要来杀我?”
“不相干?”南启嘉再也强抑不住,泪水簌簌坠落。
第89章
南启嘉泣不成声:“他们是我的亲人……还有素素,素素也是你的亲人,难道都是不相干的人吗?”
她收回短剑,准备再次进攻,却被殷昭反身箍进怀中,丝毫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