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四面环江,她不大会游泳,带着燕玓白跳下去更是没辙。
说谁谁到,身后燕玓白陡地开了口:
“你旁头是不是滚了几个瓦罐。”
青青一愣,探出眼睛瞧,模模糊糊的是有几个黑色的轮廓。她转脸,右颊将将与他的左颊擦过:“有!”
“…”燕玓白头往一旁偏偏:“火把。”
她即刻转回去,这次没有再贴着他的肌肤蹭动:“我马上弄来。”
话未矮身一窜,灵巧地用脚勾来几个瓦罐。
沉甸甸的,里头装了东西。可火把离得远,一时半会儿拿不到。
此时船身再晃,好若自船底穿来咯吱咯吱的异响。她一个趔趄,抱着瓦罐做贼似的张望,行动直杯眼尖的水匪捕捉个彻底,“还有个小娘皮!怀中藏了什么!”
打头几人二话不休分了两路。那灰扑扑的少女连忙躲回长案后,动作踉跄慌张,惹得来人发笑,戏谑般地放慢了步子,一刀劈开长案。
火光照亮靠坐在桅杆上的佝偻少年。
长发垂地,满身细布,两眼泛红。
头领一愣:“怎生是这么个脸?”
少年凤眼猛地一眯,包着素帛的手蓦地朝他们一掷——
“轰!”
爆燃的火龙瞬间吞噬为首几人,焦糊肉味混着惨叫几欲撕破夜空。
几只瓦罐紧随其后远远砸入人群,瓦罐甫一接触明火便轰隆爆炸,直接燎了这群人的皮肉,痛得他们满地打滚片刻就没了动静,只余硝石与桐油的气息飘摇。
青青从后头几只滚落的粮袋后跳起,大大喘口气:“还好有这个。”
船身反复震荡,粮袋刚巧也被牵连着滚动,这群人注意力全集中在长案后,她爬窜到粮袋边上伺机行动,卡地刚刚好。
她过来扶他:“陛下没事吧?”
燕玓白摇摇头:“做得不错。”
青青不好意思:“是你计策好。”
她偷偷开心完,又急促转身:“坏了,还有人没解决干净!”
另一拨人与陆氏人的厮杀将毕,剩余的几人见同伙覆没甚是愤怒,拔刀就往他们那冲。却身子突然一僵,直挺挺栽下。
“阿青女郎,小郎君,你们可还好?!”
一只船侧驶了过来,船上和她招手的赫然是陆熹和张先生。陆熹手持角弓,正是他自邻船挽弓搭箭,三棱箭镞穿透贼寇咽喉。
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好若才落了水。
青青后撤步,看清了来人后摇头,才觉满手都是汗。
陆熹挥臂甩来一张长梯勾住甲板,命人铺上木板通过此道把燕玓白抬去,一面对他们道:
“许是入京之事被透了出去,这些□□谋财,趁夜勾坏龙骨,以至船身不稳。我恰有些醉酒,不曾及时发现他们放暗箭,动身间一个不慎直摔下了水。先生受我牵连同落水,适才疏忽了你们。”
说话间,陆熹抬手,手背上一道渗血的箭痕明明白白映入眼底,他眸中闪道奇异的光:
“也不想小郎君竟晓得硝石遇桐油能爆燃。”
青青看着这疤没吭声。
她衣衫凌乱,发丝湿漉漉黏着面颊,打眼看便如吓傻了般,木登登站在甲板上不动不语。
陆熹见状略略放了些身段,道:
“水面上许多这些□□的小舟,我无法,游了圈后才上了这艘断后船,发现船上人竟被药晕许多才让你们孤身遇险。是我之故,我定当补偿。”
张先生首肯,甩了甩手里湿了毛的羽扇,捋须沉吟:
“事发突然,未料这群人竟如此胆大。单为钱财何苦如此精心筹谋,恐怕真实目的是冲着主公而来。我也是一时贪杯,连累二位小友,真真抱歉。”
两人上的这艘新船布局略次之前的主船,更老旧些。船上灯火也不似方才的明亮。
晦暗地看不清张先生的脸。
杨柳青眼角睨眼波光粼粼的江面,几只小舟飘摇。
她垂眸,声量不高不矮:
“…一场意外。本也不干您们的事,万幸船上有硝石储着,这才消了灾。”
张先生沉声发笑:
“幸得阿白广学,习得水经注,这火攻纪要果然也通懂一二。”
“先生何必夸大,我凑巧撞上罢了。
是公子明智,船上先有准备,我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说来还要多谢公子。”
相比脸色不好的杨柳青,燕玓白此刻便显得镇定多了。
待得陆熹发了话,他艰难坐起,单手作揖示谢后才接话。态度之隐忍体贴倒叫陆熹都不得不完完整整走个过场。
陆熹倾身扶住燕玓白,举动中终于多几分真切的满意。
这少年第一眼见不惹人喜欢,遇上事了却是分外沉着,又能揣摩人心,的确印证了张先生所言,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之才。
“也真是凑巧。出门带了些江东鲜果,这硝石本是我们储着制冰保鲜用的。放在船舱中久了湿潮,傍晚拿出来吹上一吹。
不想误打误撞。亏得阿白你博闻广学,认出硝石才免了恶战。真是我陆熹之福。”
也不过一场危机,这称呼都亲昵了许多。
燕玓白连连推拒,场面陡地分外“君友臣恭”。
青青何曾见过燕玓白这样,这回才是真看傻了。
戏一直演到陆熹拍燕玓白手关怀身体,张先生一旁看得正乐呵,不料才笑着的少年猛地咳了咳,身子突然软软地向一旁倒。
青青额角筋一跳,噗通跪下抚他心口,仰头急急对陆熹道:
“阿白他为掩护我几度动气,怕是又要犯病!求公子帮帮忙,赐些好药材护住阿白心脉!”
“自然自然!”陆熹顿了下,余光瞄张先生眼,扬手道:
“快理出一间好厢房,再取最好的药来!山参地黄,全取用最最上等的!阿青女郎放心,阿白助我解困,我陆熹必保他平安!”
手下人得信三下五除二便捧来药箱,青青颤声道谢,压几片老山参在他舌底,眼里飘起泪花:
“多谢公子,阿白他自小身体就差,经这遭怕是得多加修养好些时候了。您切勿怪他,他是为了,为了救我……”
陆熹翕眼儿看了半晌,少年眉头紧皱面色难看。这女郎又满眼包泪,心疼狠了。
啧,若不是那少年太丑,这景致也称得上是对苦命鸳鸯。
陆熹扔了弓,应景地叹口气,宽慰道:
“你放心,我已让人去寻了。先将阿白兄弟抬入厢房休息吧。也怪我,上船时要务加身不曾仔细嘱咐,让那群家伙怠慢了你们。我待会儿便罚他们!往后你们尽管在这房里住着,药材随你们取用,阿白的事便是我的事。”
青青小鸡啄米般点头,随着领路的入了拐角里头一间房。
陆熹望着他们行路,见她脚步虚浮,分明吓过了头。
唇角微撇。
陆熹指腹刮过手背伤痕,徐徐江风掠过湿润的血渍,他觑那歪扭了的船:
“先生这计策虽妙,桐油却是否放多了些?这船是半废了。”
残月映着江面浮尸,张弁居高临下审视那景象,眸底时不时虽潋滟水波荡动:
“主公既疑那少年是空心葫芦,某自然要替您解疑,看他到底是真金还是顽石。”
陆熹随手碾碎半片飘来的苇叶,钦佩颔首:
“先生着实诸葛再世,不枉我特意放出消息引□□来。一艘船t试出真金,又烧干净五弟的眼线。此趟借力打力,不亏。”
其实除却顾氏,陆家内部也有烦心事。
陆家枝叶繁茂,陆熹虽占着大房嫡子的名头,在祖父跟前却不如二房的老五陆荇得脸。那陆荇惯会捧着蜜糖罐子说话,哄得老爷子团团转,这回见陆熹领了上京的差事,硬是央求祖父正大光明往船队里塞了几十名眼线。
这些钉子挂着陆氏亲卫的名头,白日里在甲板上晃荡,夜里往江东传密信。陆熹咬着后槽牙冷了他们半月,抵京后全打发去守货舱。可昨日祖父来信问起上京见闻,若教这些碎嘴子漏了风声......
陆熹上船时抽身离开便是为了这。
张先生神机妙算,轻而易举将这几处串联在一起设局。
若那少年有本事,大可以看穿张先生预先布置在船的硝石桐油脱困。
若他是弄虚做假,便只能同这两拨人一道葬身大江。
不远处厢房灯火摇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混着少女的急呼。
张弁捋须的手烧顿,望向声源。陆熹也侧眼:
“那病秧子看着要死了,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旧疾。拖着这副身子,却有本事精准无误地炸中□□头子。但凡他身体完备,怕也是个身手灵巧之人,不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