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虽不明白刚才还苦哈哈拧着脸的少女为何突然咧嘴笑,但看她笑容灿烂,也不由跟着一道弯唇。
月娘是极其胆怯恬静的人,青青瞧她终于展眉了,将一旁包好的饼子送到月娘手里:
“我回去还有得吃,你身子弱,拿去吧。”
月娘喏喏缩手:“一人两个饼,先头一个已经给我吃了,我不能要。”
青青笑笑,硬塞到她手里:“你带着孩子,快同我家公子一样瘦了,不吃饱怎么行。”
月娘便不摆手了,又好奇,“你家公子?你不是一个人?”
青青嗯声,“不是一个人,我同你一样,也还有一个亲人。”
月娘柔笑点头。
青青看着东西弄完了,打算先回去看看燕玓白如何了。虽说早上买通了伙计,但忙道现在还没来得及回去,煮在灶上的药不知糊没糊。
正好也到了吃饭休息的时间。青青再把最后一把不那么湿的药材铺开,转身到水缸边上洗脸,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
哪儿知道,燕玓白也是才给人打了工回来。
燕玓白回到逆旅揭下冪篱,柜前站着的还是出门时的伙计。见他回来了,伙计忙道:
“郎君回了?”
燕玓白捋捋白纱,嗯一声。伙计点头:“您出去的事咱们都没和阿青女郎说。”
燕玓白略略颔首,“她人呢?”
“呃,”伙计迟疑半息,“女郎去乡下收购菜蔬了!”
“乡下?”
“是!女郎出去后又回来了一趟,说是乡下的菜蔬便宜,能省一二钱。”
燕玓白不语,可伙计信誓旦旦的样子,他默了默,“她可曾说几时回来?”
“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郎君且等等?”
燕玓白:。
伙计见他瞧自己的眼神多有审视。思及早上收了这郎君两粒银,伙计讪笑,稍稍背叛了青青:
“女郎似乎是想再弄些好药材给郎君补身子。郎君不必忧心。若实在记挂,不若在厅堂里吃茶候着?待女郎回来,第一眼就看到了。”
燕玓白:。
兀自下了楼就往斜对面去。
这条街上最显赫的药铺无非就是那家溪春堂,杨柳青买药第一个奔的定是那处。
身后伙计心虚之余松口气,继续勾手下名册。临至划了朱笔张三李四王五一列时,更是庆幸一叹。
“这挑事的北佬,得亏走得早。”
燕玓白停在溪春堂对门前的饼摊。
溪春堂正门半掩,边上分明贴着招工告示,却安静异常,与附近店铺的喧嚣格格不入。
燕玓白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观察了针。偌大一个药堂,只粉罗裙女子坐镇。正是早上叱骂过逆旅店家的那人。
偶有进出的,则是个面皮由其白,年纪约莫二十的青年。看打扮,应是账房一类的。
燕玓白放下遮面白纱拾阶而上,柜后罗裙女子这时注意到了人,也放下手中把玩的珠串起身,下颚微昂:
“郎君可有邀约?”
一面极是挑剔地上下将人扫视一通,美目中露出丝嫌弃。
燕玓白半脚在门里头,听得这毫不客气的屏退之意,并未识趣收脚,反把左脚也踏进来。
玉钏登时瞪他眼,“今日库房清扫,不卖药!若无邀约,溪春堂绝不会接待!”
“这位是?”是那二十岁的青年玉珩从书案后起身。见一衣着简朴的冪篱少年安然立在柜前,顿时明了发生了什么,对玉钏使个眼色,而后不矜不伐道:
“郎君不常在这条市坊走动罢?若要来我家溪春堂求诊,须得拿了溪春堂发出的医帖来。若是买药,平素也无妨。只是近来梅雨连绵,库房药材多湿潮生霉,我等正着人清理。郎君买药得等两日,新药材尚在途中。”
说罢作揖,微笑着等燕玓白知难而退。
哪想燕玓白却客气:“纵是华佗行医,也不曾听过这般大阵仗。”
“无礼!”玉钏怒,越过玉珩便抬手唤人,“你是来捣乱的不成!”
“玉钏!”青年拦住女子,“郎君,我等俱都和颜悦色,你这是何故?”
说话的档口,门后涌来的四人见状暂未上前,眼神却是明晃晃的不善。
燕玓白沉吟片刻:“某只听过宫廷御医听令才调,从不知地方医馆亦有这等规矩。医馆既设,当以行医救人为先。如若无贴,难道见死不救也顺理成章。”
玉珩脸色也稍稍拉了下来:“规矩人定,此一时彼一时。郎君空谈道理不问世情,何不是在强人所难。请郎君另寻医师。”
燕玓白仿佛不闻话中意,一径道:“堂中的药材都出自哪些地方。”
“都说了今日不卖药!”
“玉钏!”
“玉珩!”玉钏愤愤。
玉珩无奈,虽亦对这不速之客不满,犹还秉持风度,“郎君到底要做什么?”
燕玓白手更往里拢了拢,歉疚道:
“某近来身重疲乏,欲求黄岑清热燥湿。此物冀州产最佳,却屡遭鱼目混珠。又听溪春堂售卖上好的胡椒豆蔻,心中存疑,故而冒犯。”
胡椒金贵非常,寻常药铺难有门路,遑论品质极佳的。当然,不少药堂都爱吹嘘自己,借机兜售不好的药材牟利。
这番说辞乍一听也过得去,玉珩态度稍有缓和,“郎君不是仓前人罢。这仓前无人不知我溪春堂之富蕴,绝无那以假乱真的浑事。莫说黄岑,整个冀州、乃至整个北地的产物我们都敢打包票。至于胡椒豆蔻这等西域物什亦能常常供给。我等出自博陵崔氏,若溪春堂不行,合江左还有谁行。”
燕玓白一愣,紧接难为情:“原是博陵的人家。难怪…”
玉钏冷哼:
“我们岂会如那些小门户似的偷鸡摸狗。莫要说你来时不曾打听过!”
少年再度道了歉。玉钏冷笑,闹剧看着就要结束,这时门后传来嘎吱一声响。
刚转身的燕玓白回头一看,呵。
果然是杨柳青。
红扑扑一张脸,头发才梳理过,满身的欲盖弥彰。
脱口的招呼卡半路,青青傻眼。
虽然这人配着江左常见的遮面冪篱,但熟悉的宽衫和身形,还有走路时一顿一顿的体态——
分明就是燕玓白!
不,燕玓白怎么会到这儿来?燕玓白难道不是应该在逆旅里睡觉吗?
青青迷糊了。难道是伙计背叛她,将自己的行踪托出了?
可是自己只说要去到处看看药材蔬果,没说来溪春堂。
同一时间,两个人都看着对方诡异地沉默了。
第74章
“我——”
还是青青欲要先张嘴,才模糊地发出两个音节便心虚地挪开眼。
眼帘压低,她矮声对一旁面有探究的玉钏玉珩道:
“我那…活计已做完了。女郎郎君,我先回去料理家务,待到下午再上工?”
玉钏抱手:“你自去就是,不要什么都来问。”
青青点头,又故作陌生地看眼燕玓白,对玉珩道:“这……?玉珩郎君,库房里似乎没有余存了。”
玉珩挑挑眉,大约是诧异这吭哧吭哧干了半日的少女突然不合时宜地多嘴。秉着风度,玉珩还是接了话:
“郎君请见,这便是负责我们药堂洒扫的伙计。你要的黄岑快则明日,慢则大后日才开能上货。今日还请移步。”
青青站边上不敢抬脸。
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白纱,燕玓白觑她眼,对玉珩拱手。
等玉珩回礼,燕玓白提步离开,边上装模作样查看哪里还有污渍的青青也才拍拍手,做轻松的势态与二人拜别。
少女微摆的麻花辫甫一荡出视线外,玉钏皱脸:
“今日都遇着些什么污糟人。t这薄命鬼,喝什么黄岑,改喝些参汤吊吊罢!”
没搭理玉钏一惯的毒舌,玉珩带上门。环视依旧隐隐萦绕一片霉气的屋舍,面色骤沉:
“北方硝烟更甚,水路越发难走。玉钏,你留下看铺子,我今夜到码头上亲自盯着。若今日能到,便是咱们的人无事。若到不了,你去禀报女郎,道水寇猖獗,须得加派人手。”
一见他神色凝重,玉钏煞时就想起在湘东苑隐居的那位家叔父。
女郎费了好大力气才劝说那位迁身江左,若星零药物都无法按时按质供给,岂不是叫那位不悦女郎。
…女郎一路行来不易,好不容易得了这位倚仗,是决计不能容忍他们这些手下人办事不力的。
便收了轻慢的态度,重重点了个头。
“还有药箱,”玉珩又将她叫住,语气凝重,“我早便说了不能偷懒。哪怕不是全心做这营生,面子上却要周全。最上头的药箱空置太久不曾及时更换,招惹了蚁虫啃噬,稍微有些动静便发作。好在今日不曾惹出祸事,若真砸中了那阿青的脑袋岂不是叫虎视眈眈的那几家拿住了话头。你要女郎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