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宥噗嗤一笑:“娘的,小主子莫不是还真要从村姑肚子里出来。t”
……
薛莺儿缓缓走了会儿,像是累了,倚在柿子树下休憩了会儿。
边上是用网兜盖严实了的池水,防她再投水特异铺设的。
她拽着腕上金铐,拾了脚下几片落叶,叠公鸡、叠蛐蛐儿、叠了一叶扁舟。
许是无趣,俱又都被她扔进后头的银盆里。
公鸡沉了,蛐蛐儿沉了。小舟晃荡晃荡,颤颤巍巍飘在水上。
她突然低下头,像是彻底泄了气,慢慢走回了屋子。
奉安立于廊下,神色漠然。
寒风卷着雪粒,掩过他凝霜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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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内,院中老柿子树果实累累,熟透的柿子不时“噗”地一声落地,溅开一团金黄。
青青接住一个将落的软柿,咬了一口,清甜满溢。便朝池边那个垂钓的背影喊道:“陛下,柿子熟了,很甜,你吃不吃?”
燕玓白倚在池边老僧入定,毫无反应。
青青眼眨眨,扬声:“阿白!燕玓白!柿子吃不吃!”
燕玓白身形未动,持竿的手腕却猛地一抖,随即整个人竟顺势往池子一扎,青青还没及时反应,人又爬起来,抓了把湿漉漉的叶子往回走。
“鱼呢?”青青递上干帕子,燕玓白腰测鱼篓空空如也。
今天也是平静的一天。一应事务都有仆役做,青青闲得发慌到处转悠。是他嫌她无所事事晃得眼晕,才提议钓鱼烤来吃,结果半天毫无收获。
燕玓白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池鱼太小,待会儿让他们送条大的来。”
他边说,边低头专注地翻检起那堆湿漉漉的落叶。指尖在其中几片看似无异的红叶上微妙地停顿摩挲,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片刻后,燕玓白面无表情拿起火钳,将那些叶子尽数塞进了炭盆底部。
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湿濡叶片,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倏地一下,火苗灭了。
“……”燕玓白重新取碳生火,动作慢得青青直着急,索性伸手夺过火钳:“我来吧。”
碳火驱散了秋日的寒意,青青忍不住旧话重提:
“其实,我们当初干嘛非要选这个院子?”
院子是王度让他们自己选的,青青不懂,燕玓白懂,于是让他做主。燕玓白便选了这处,王度肉眼可见地和颜悦色。住进来后才发现这里虽清净,景致也不错,但位置僻静,日照不足,总觉阴冷,往来各处也颇费脚程。
“你先忍忍,我再去和王度换。”
燕玓白架不住青青这种小抱怨,看着她侧颜默默道。
青青重新坐好:“我没有抱怨,我倒还挺喜欢凉风吹着。只是你。从这出发不管去哪路程都不近。秋风越来越冷,王度以后找你过去,你一不小心着了风寒怎么办?”
燕玓白窒:“我如今康健了许多,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这十余天,燕玓白没少趁夜晚让李肆几个偷摸翻进来教自己扎马步打太极,步履不说平地如飞,迅疾却是算的。药膳补品日日不断,牛羊鱼炙更是不缺。他正值生长期,恢复快,效果就格外显著。原本形销骨立的身形已见丰润,虽比常人仍显清瘦,但不再是那副风吹就倒的骨头架子。脸颊有了些肉,嘬腮不见,那份被伤病折磨得几乎湮灭的昳丽容貌已然恢复了七分光华。这几日,他已能坦然以真面目示人,不用再日日佩戴冪篱。燕玓白亦惊觉,仆役们看他时熟悉的惊艳目光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
谁想这女人居然嫌他麻烦,说他冪篱突然戴突然不戴的,她洗了不知道往哪里放。
燕玓白暗自怄了小半夜。
早上铜镜前束发,他站起来已经比杨柳青高半头了。杨柳青什么都不知道,迟钝地到现在都没注意,还在看轻他!
燕玓白背过身,好会儿没说话。
这档口,院门忽然被敲响。青青下意识站起来开门,女使捧一封花香四溢的请帖在手:
“请御侍与陛下五日后务必赴宴。”
青青一愣,是封雅集请帖,署名崔神秀。
递给兀自背对着她的燕旳白,青青心事重重:
“崔女郎本常驻仓前,这次却特地来扬州办雅集,还邀请我们一起去……这是王度授意的吗?”
王淑车中传来的笑声,她犹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她也知道,这场雅集是关乎到燕玓白往后在扬州的生生息息。绝不可能不去。
“何止王度,”燕玓白声音有些闷,却还是接了请帖瞥了眼,“这扬州城里,想掂量我这落魄天子深浅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家。”
话一出口,他又暗自懊恼,这几天在她面前总是嘴比心快。
青青浑然未觉他独自生了场闷气,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担忧:
“岂不是鸿门宴?”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那些盘踞扬州高门地头蛇,绝不会像王度嘴巴里说的那样客气。
她愁地头上要长小蘑菇。
燕玓白心情却遽然变好,转过身,眉梢微挑,带着点久违的张扬:
“我既非项羽,也非刘邦。你杨柳青胆大包天,都敢频频直呼我名讳了,还怕什么?”
他坐着凑近,几乎能数清她随风轻动的眼睫。
青青绽出个明澈真挚的笑来:
“怕丢脸。”
燕玓白被她这句大实话噎得一时语塞,瞪着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杨柳青你倒是一天比一天会气人。”
青青瞧他真有些恼,忙敛了笑,正色道:
“我是认真的。我一个侍女身份被邀去这种场合本来就大大不合适。那些高门子弟惯会踩低捧高。丢脸事小,要是连累你颜面……”
“颜面?”燕玓白不以为意,“我的颜面不是靠他们给的,也不会因他们几句奚落就没了。你的身份和我绑在一块儿,我是什么身份,你就是什么身份。”
见青青沉默。他语气放缓了些,凝着她微颤的眼:
“杨柳青,从现在起把腰杆挺直了,谁给你脸色看,你就十倍百倍地瞪回去。朕早说了,天塌下来——”
他微微一顿,唇畔弧度一刹竟狷狂如往昔:
“有朕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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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雅集重头戏来噜
第84章
雅集定在崔府别院,沁园。
正值金桂飘香,菊英满园,与廊下悬挂的精致宫灯相映成趣。宾客盈门。水榭四面竹帘半卷,秋光斜映,将满座锦绣衣袍照得流光溢彩。
“崔十七娘,那位少帝是何等尊驾,竟迟了快两刻钟还未见影?”
崔神秀甫从后院转出,便被王淑并几位贵女围住说话。闻得此问,她抬眼看了看渐斜的日头,对那出声的朱四郎君:
“天子驾临,自与我等常人不同。朱四郎如有要事先行,我唤仆役牵车来。”
这唤做朱四的年轻郎君出身本地朱氏,本是想好快些看戏,不想崔神秀言语滴水不漏,反将他一军,脸色顿时难看。
旁边几个相熟的士子忙打圆场:“十七娘是主家,朱四你此言确实唐突。”
“听闻那位在北地就已病入膏肓,一路南逃更是耗干了元气。那日刺史府前跪迎,我远远瞧着,那冕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风一吹就能倒。”一位姓顾的士子摇扇轻笑,“如此看,迟些倒也情有可原。”
“顾兄此言差矣。我瞧那少帝病骨支离,风流却未减分毫。当时没见他身边那女使,几乎是半扶半抱着他行走吗?”
“说来也奇。都传少帝容颜损毁,状若夜叉,竟有女子能不避不弃,也是异数……”
……
崔神秀不再理会身后私语,正欲亲往门前,仆役已匆匆来报:“女郎,陛下车驾已到。”
仆役面露古怪,“只是……二人皆着素衣。且那郎君形容……与传闻大不相同,容貌极盛,仅是清瘦,绝非病弱之态。”
崔神秀眸光微动,脚步未停。
“叔父还在等?”
仆役一凛:“大人自晨起便精神抖擞,逮着玉珩玉钏又问了一通,现下正静待女郎消息。”
崔神秀不语。转过回廊,正门景象映入眼帘,饶是她素来沉稳,眼底亦划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仆役所言不虚。
门前少年身形清癯,旧疾的痕迹在他过于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些许恹色,却难掩其眉目如画。一双凤眼黑如点漆,流转间威仪自生。墨发束起,烟青素袍更衬得人如寒玉,何来半分“状若夜叉”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