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这样。”青青呆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层淡青色的眼圈,宿醉的特征。
衣服也是昨天换的便衣。就是,眼睛稍肿,嘴巴挺肿。
倒也十不奇怪,像是酒精蛰的。
她便揉着头发,安心地把那几幕吓人的成人情节当成春梦。
肚子饿了,青青打算下厨。刚一低头站起,她瞪着脚上的圆头丝履愣住。
肖似宝相花的青红间色,卷草织纹,边缘缝一圈半个小指甲盖大的珍珠。是最时兴的花样。摸着丝滑细腻,还是昂贵的锦缎,大小……也正好。
看着怎么也要个三四两银子。
青青蹲在地上观摩了快一刻钟,云水院不经允许,仆役通常不能直接入内。更不可能特意摆在她床榻下,让人无意中趿拉着穿脚上。
院子里的二十四抬箱子纹丝不动,青青环视一遭,心跳陡地失序一拍,居然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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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燕玓白正是被划为江左集团的一员。早早拜过了王度,又和他几个得力手下人见了面。
几个文官武将,他在上京时偶尔也听过。
燕玓白谦恭笑着,也将人打量个遍。
王度对自己人自然是不错的,特意留了燕玓白饭。燕玓白帮着斟酒递箸,知情识趣地王度甚有些感慨。
他几个儿女,竟无一人有这竖子的眼力见。
尤其次女王淑。
思及她自小追在赵胥这小小武官后头,王度便很不得劲。王淑若嫁入陆氏,往后得到的远可比现在更多。她屡次三番从中作梗,以为他这个做爹的不知道。实际,王度是疲于管教。
如今眼前这小子帮了一手,让他宰了陆氏吃肉,王淑便也不那么碍眼,王度见她时也能提起些慈父之心。
这么想着,夹了一箸炙鹿肉到燕玓白碗中。
燕玓白受宠若惊,珍惜地吃下了。王度朗笑,这一餐才算完。
只是才感情好地要告别,那崔循竟又派崔神秀来送礼。
刺史府素来对崔神秀开后门,待管家禀报,崔神秀已与王淑手牵手在花园中闲逛。
王度神色不算好:“我这刺史府是说一声就能进的林子不成?”
管家忙告罪。“罢了罢了。”王度一挥袖,转脸就对燕玓白露个笑,“我还有事,便不扰陛下了。”
少年乖巧揖礼:“亚父保重身体。”
王度心情极好地送他走了,脸歘地再阴。
“那崔循莫不是催我呢?莫非他探听到我将铁骑兵给了赵胥,来旁敲侧击”
老管t家啧舌:“循郎君不回仓前的湘东苑,反而和十七娘子一道留在扬州,确实古怪。”
两家多年盟友,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关系。对于崔循这个人,王度不说一百,也有个八九十的了解。
纵有满腹才华,却昙花一现,畏世惧人,苟延残喘。其中纵有他的原因,却也与崔循此人的懦弱本性关系莫大。
“我又不是不曾递过枝,是他不愿接,怎地现在怪起我来了?”思及往事,王度嘲弄不掩。
管家斟酌:“莫非……是十七娘子赶赴建邺议亲一事,惹了循郎君不快?”
王度眼风一扫,“你是说,我不允我子侄娶他的侄女,叫他以为我在刻意打压,因而怀恨。”
管家不语,王度却一摔手上书简,冷哼:
“若是他亲生的,我倒也不会苛刻。可这崔十七娘同他出了七服,若非姓崔,连家谱都上不得。还无父无母,同外头庶民何异?溪春堂回春堂亦非她一人杰作,是崔循求助崔术才开了这条口子。这些钱财哪里能算是她的?再者,崔家人才凋敝,他崔循身为最优秀的崔家人都已成废子,余下的还能带来什么好处?”
“崔循若还要送,便叫他亲自上门。”
崔氏这是不得大人心了。也是他看大的孩子。老管家点头,对那礼数周全的十七娘不由多了几分可惜之情。
燕玓白走在回云水院的鹅卵石道上,远远就见身着裲裆铠的武官急急往门口方向奔赴。
他只瞥一眼,负手,加快了脚步。
一夜缱绻轻易抵消了不忿。燕玓白一思及便心猿意马。和王度吃饭时都时不时走神——她看见那双圆头履会是个什么表情。
高兴?平淡?总不会生气罢。
生气也很好。
人应当醒了,也不知会不会找他。见到了说什么好?吵的架一笔勾销?
横竖她心里有他,只是怯于说出口。
唇瓣不自觉上翘,步频越发快。
“陛下。”
拐角处兀然一声,行来一月色曳地裙的女子。
燕玓白脚步一顿,崔神秀行礼,款款向他展露一个得体笑容。
“敢问陛下,可还需黄岑?”
第90章
女子眉目温婉,今日着装较仅有的两次见面格外素净。发髻梳作双股灵蛇髻,面上浅施薄粉,远远行来时裙裾飘荡,呈空谷白兰之雅致。
就是,眼熟了些。
“崔家娘子。”
少年不咸不淡应了句,提步便要走。崔神秀略诧,紧趋几步,柔婉谦卑:
“陛下请留步。神秀冒昧,只因心中一直记挂一事,辗转难安,不得不前来禀明。”
燕玓白眉头微蹙,丢给她一个“说”的眼神。
“前些时日,溪春堂来了一位自称‘房白’的郎君,”她措辞谨慎,目光低垂。
“房郎君询问上品黄岑,言谈间气度卓然,对医师济世救人一事见解非凡,不似寻常访客。神秀当时未能亲见,事后思及,总觉怠慢了贵人。如今得见陛下天颜,风姿气度竟与记忆中那位郎君隐约有几分神似……故而冒昧揣测,斗胆一问,陛下可曾听闻此人?若那位郎君是陛下身边之人,或陛下自身有需,溪春堂愿奉上库中最好的药材,神秀亦通岐黄,可弥补当日疏忽。”
燕玓白剑眉一挑:
“房白?朕从未听过此名。”
他否认得干脆彻底,随即语气微沉,携一丝压迫,“崔娘子是觉得,朕与什么来历不明之人容貌相似?”
这一反问,全盘否认当日溪春堂购药一事,还给崔神秀扣顶妄自揣测帝王的大帽。
崔神秀眸色瞬深,她作惶恐态:
“神秀不敢。陛下龙章凤姿,岂是常人可比。是神秀眼拙,请陛下恕罪。”
“只是,”她语气放缓,“无论那位郎君是谁,神秀与溪春堂愿为陛下效劳之心依旧天地可鉴。陛下皇后初临江左,此地风貌许还不曾悉数了解。皇后娘娘年岁小,正是喜好说话玩乐的年纪。神秀别无长处,却甚清闲,也好谈天说地。”
燕玓白这才感兴趣似的:“哦?崔娘子身兼要职,竟有这等闲暇?”
“可这刺史府轻易出入不得,崔娘子不怕王大人多心?”
见他口风有松紧的迹象,崔神秀微笑,适时摆上呈上早准备好的说辞。
“神秀不才,与淑娘一起长大,是这刺史府的常客。倒不算什么惹眼的人物。”
少年不曾立即回答,像是在原地径直琢磨了会儿,忽而微妙道:
“这是崔娘子的意思,还是……那位循先生的意思?”
崔神秀呼吸略滞,又听燕玓白啧声:
“说来,朕还不曾来得及用上谢循先生的宁神香丸。也不知是这宁神香丸好用,还是溪春堂的药材更好用?”
崔神秀登时道:
“请陛下放心。此事全权为神秀心意。叔父静养多年,嫌少过问世事。神秀虽力薄,但经营溪春堂数年,向来不爱参与那些族内族外的纷争。神秀自问有几分人脉与能力,做得了这个主。”
燕玓白不置可否,只悠悠看着她,仿佛只是衡量一件物品的实际价值。片刻后淡道:“崔娘子的心意,朕知道了。”
既未接受,也未拒绝。
一番明示暗示,竟都不能打动这少年。崔神秀心中久违地焦躁,她秀眉拧了拧,忍不住踏前一步:
“陛下!”
燕玓白皱眉。
“神秀幼时曾随家族入宫,于咸宁殿外远远见过陛下一次。那时陛下立于白玉阶上,风姿卓绝,如旭日初升,神秀至今难忘!”
见他猝然停下,崔神秀一颗心微微回落,坚定道:
“神秀,欲为陛下分忧。”
颀长背影方才慢慢转来。然,丝毫不见他面上动容。
那双极黑的眸子,冷静得近乎残忍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一遍。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身上那袭精心挑选的月色襦裙上,停留的时间久到让崔神秀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去了所有衣物,赤身裸体在他面前。
就在她被这无声的压迫逼得丢了温婉时,燕玓白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