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已显出鱼肚白。
刚出地牢门,青青才感慨燕玓白这位祖爷爷也太有本事了些,大脑里二度一“叮”——
【降服凉州百姓&流民,天子气+1,+0.5,+3……】
【恭喜!天子气数值回归20。宿主再接再厉。】
“这就20了……”
“什么二十?”
燕玓白突然问了声。
青青一凛,燕玓白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偏前一点的地方,恰巧可以挡住刺骨寒风。
他束好的发被风吹得凌乱,很是恣意,又兼少年人才有的轻佻。一双眼被月辉亮亮的,很好看。
青青歘地收回视线。
“没什么,就是想,20万黄金能用多久。虽然有李肆他们帮忙在江左筹钱,但养军队还需要更大的开支吧。”
李肆三人并未跟来。反而被燕玓白要求守在仓前。本来三人都埋怨,心痛少了和贺兰容一样建功立业的机会。
却不想,崔循不知哪里听来他们三人帮助陆荇修筑坡塘的消息。让崔安分别守在苕溪塘、津口,湘东苑。成功逮到了人。
出乎意料地,崔循并非要杀人,而是秘密将崔氏漕运的绢帛生意给了过去,要他们悄悄送给燕玓白。
绢帛生财。只这一项就占了崔氏四成营收。加上燕玓白很早以前转交给义符的私库,加起来正有20万黄金。
燕玓白将计策新捋了遍,道:“不用担心。陆氏的米粮也是一笔不菲的军资。”
“哈?”燕旳白语气里的轻巧耐人寻味,“还有他们的事?”
经过王度一宰,陆氏萎靡不振,全无抗衡资本。定恨燕玓白入骨了,怎么还会帮忙?
燕玓白扯唇:“旁人恨我,陆荇却要谢我。没有我捣乱,他哪里坐得上家主之位。且想想那张弁。”
“……”青青飞快地捋忽视的细节。
张弁在举兵第一日突然出现于王度身边,她是觉得意外,但谋士另择主很常见,当然也只意外一瞬。
想了好会儿,少年不轻不淡哼一声:“笨。”
她扁嘴:“你告诉我就是了。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悲病院的事。没心思想别的。”
燕玓白觑她,忽而嫌弃长叹:
“你这般笨,将来经营悲病院被欺负了可怎么好?等这几日解决了王芾,我可是要带兵打仗的。我出了门谁给你出气?”
这家伙,这么个身板还成天想着领兵打仗……青青忍住没泼冷水,“我心眼子自然是没有你多的。而且悲病院都是老弱妇孺,怎么欺负我一个年轻人?”
“笨死了。”
“张弁本就是王度的人。”他眼底深色流转,“从前是。”
“往后不是了。”
从龙之人,焉愿侍螭。
事到如今,青青啥事儿都觉得不惊讶。
“你和屋引叱罗是不是有话要说?”
青青没忘记燕玓白那时的情绪变化。
燕玓白步履一顿,“嗯。你先回去看看小灰,我很快就回来。”
小灰在车里闷了好多天,还没溜呢!青青立时拔腿跑,“那我先走了!”
他目送她远去,“太祖……与其发妻往事,凡你知晓的,俱都细细说来。”
一直尾随在后的屋引叱罗忙应声:“叱罗定知无不言。”
第96章
燕玓白披星归来时,人已睡下,只小灰摇着尾巴迎接。
他没理会,径直走到榻前站着。青青在睡梦中感到一道沉甸甸的视线,迷蒙睁开眼,就见燕玓白竖在榻边,黑影沉沉。
“你不睡觉杵这儿干嘛?”她吓了一跳。
燕玓白侧身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是私下里才会露出的疏冷模样。
他掀起眼皮,“为我歌一曲吧。”
青青猝不及防,“你不是嫌弃我唱歌难听吗?”
燕玓白一默,“没有。”
青青探身过去看他:“屋引叱罗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没有。”
他不再多言,脚尖抵开一直试图蹭腿的狗头,解了衣衫,不忘把青青往里挤一挤。
两人同榻而眠已成习惯,抛开尴尬不提,至少很暖和。只是今夜,燕玓白似乎躁动。
“要是不严重的事,你和我说啊。”青青嘟囔着翻身,呼吸很快变得匀长。
只是……奇怪了。明明感觉到身体已经进入睡眠状态,但意识莫名地留存。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身边的窸窣声。以及,一双精瘦的臂膀,自后将她圈住。
不属于她的热度隔着一层布烙在肌肤上。青青本能僵硬,脖颈又是一痒,臀上抵来一杆硬物。
她猛然睁眼。
燕玓白却没有再更进一步,他大手捋过她缠在耳廓上的发。不可微察一叹。
人好好的在他怀里。
怎会消失?
燕玓白阖目,试图忘却与屋引叱罗的那番谈话。
可怀中的躯体愈软,那份不安却愈发尖锐。字字句句,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重t映。
……
“太祖与臣家祖,一个牧马,一个牧羊。是当年倾覆的鲜卑王族遗孤之一。不过,都不会说胡语了。”
暖黄烛火中,青年端正趺坐,将被埋藏了两百年,连燕晋皇室都不知晓的内情娓娓道来。
“后人不知那段事儿,据臣祖父说,是太祖自个儿不允写史书上。”
不怪屋引叱罗难为情,实在是这位燕晋太祖,确也不是个正常人。
燕崇,原名唤做屋引则,是当地雍州当地豪强之一的梁家的家养奴隶。
梁家当年权衡通达,最典型不过的士大夫人家。对家中子女自然也以诗文教导。这梁家家主有七子,却只一女。七子个个好武,只这一女好诗文。不过十二岁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提笔撰诗不在话下。
是冬日,梁小娘子同往年一般入山采风,却不慎失足。醒来忘却前尘不识父母,还冒天下之大不韪,试图以才学入朝为官。
家中惊惧其异想天开,连夜送她去了别院禁足。梁娘子无趣至极,便以教身边仆役读书认字为乐。然仆役们多胆怯,不敢近身。梁娘子寻不到人,竟将目光盯上了那早出晚归放马的屋引则。
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后来呢?”燕玓白干涩发问。
屋引叱罗嘶声,“……梁家欲杀太祖,被梁娘子拦下。后梁娘子被家族强嫁,太祖便引胡人入城,当众抢亲,就此举兵。”
屋引叱罗本意只想与燕玓白亲近些,也没想到这位陛下问得那样细,非要听这些不算光彩的事迹。
“朕问的是,太祖与皇后之后如何?”
屋引叱罗面露难色,斟酌着词句:
“这……据族中老人私下说,皇后娘娘似乎并非心甘情愿。婚后常与太祖争执,屡次提及要归家……”
可带她回了梁氏旧居,皇后却又说那不是她的家。
大伙儿都疑心她失心疯。
梁氏被囚的第二十一载,突然重病。屋引则求神问药,不惜听信外邦和尚引入佛教,大修佛寺,却依旧没能挽回梁氏性命。
屋引则无法,带她入老山,却独身一人出山。梁皇后……就此消失。
屋引则遣佛道术士,封山、起阵、修筑陵寝。三年后亦入山,同样再无踪影。只留下一方衣冠冢。
燕玓白指节猝然发白。
心甘情愿?他内心冷笑。怕是屋引叱罗为尊者讳的托词。以那零星之言推论,梁氏大抵从未爱过屋引则。
……
万事顺遂,燕玓白今日本来很高兴。
他有耐心听屋引叱罗攀谈,是以为燕霄岭背后会是个有趣的故事。
愿君为我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
甫一听祖皇后姓梁,燕旳白便立时明白屋引则为何改姓为燕。
他待梁氏之情何其深久。
可她为何不愿?为何非要走?又走到哪里?
他不自觉将怀中的温热躯体搂得更紧——“很远的地方”……她也想走吗?
一阵接一阵的恐慌盘亘在胸口不散。燕玓白自虐似的回忆着往日种种,一夜无眠。
天光乍泄,他面无表情凝视少女白里透红的睡颜,蓦然做了个决定。
“拿下雍州,我们便举行婚典。”
等不得慢慢处理王芾了,他必须更快,更狠,将一切可能的变数都扼杀在摇篮里。
燕玓白起身穿衣,径直去往让屋引叱罗备好的马厩。
凉州草盛马强。朱荣留下的那匹红鬃烈马火龙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嚼草。见他来,挑衅地打个响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