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煞有其事:“我找到萧元漱了,本来打算让她劝降萧元景呢。谁成想……”
萧元景也没萧元漱说的那么不屈啊。
“你就这么关注萧元景?”燕玓白忽地冷脸。
青青:“你又……”
“不许在我面前提他。”他给她拉上被子,想想还是看不过,又翻出厚重狐裘披上去捂汗。
“太重了……”
燕玓白一顿,把狐裘拿走,换成薄一些的衾被。
还是不放心,又转身取了那瓶压箱底的宁神香丸,“吃一颗。”
“吃这个干嘛”她记得这玩意儿被李肆他们拿去调查后,到现在也没有确切结果呢。
燕玓白却拔了塞口,亲手喂她,“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吃了好得快。”
确认了崔循与他的关系后,燕玓白全可以断定此物的效用。
但这几个月忙于征讨,行踪又不定,来不及说。
看她脸色逐渐红润,他还要动作,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反常态地离她远了些,不如以往那样亲昵。
“城中疫病我让贺兰容去彻查了。顺便清理了几个王度安插的钉子。”
又语气不佳:“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杨柳青一向康健,燕玓白回路上突然心神不宁,却没往她生病这处联想。只以为是王度留了后手等他。
青青没在意他的小动作,笑笑,“没事。那个……我说个事你别动怒。”
燕玓白侧目,她神秘兮兮,“崔循来了,被我安排在城外等你。”
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他很不爽,未料,燕玓白面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崔循不见我,绝不可能甘心赴死。”
他又何尝不是在等他。清算这一切。
外头响起亲卫的搬箱的动静,燕旳白回神,将东西取出,拢怀里给青青瞧。
整根白玉雕就的莲花灯、翡翠佛像、南红项链、黄符、水晶铃铛……七七八八的奇怪大合集。
漂亮是挺漂亮,一看就价值匪浅。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拿着玩儿。”
青青疑惑着,看他又掏出根尤其粗壮的骨头,丢给早就眼巴巴看了半天的小灰。
“有事就叫贺兰容。我去去就回,要是困了,别等。”
第100章
静室比城外的逆旅还冷些。
没有崔安崔神秀贴身照顾,又时时刻刻有人盯梢,崔循这些时日独自生活很是艰难。却也学会了自己拧帕子擦脸,自己慢慢穿衣。
然独身在外月余的煎熬,丁点也不能与静室里的短短等候匹及。
崔循数着炉中香,一根,两根…第十七根啪嗒燃尽时,雕花门堪堪吱呀一响。
廊下映来一道颀长人影。那少年换下盔甲,褒衣博带,踩着天光入内。
崔循身上筋肉轻跳,待自己发现时,已然惶惶站起身。
六月,犹若六年。
他在他面前站定,个子比自己还要高些了。
朱唇,挺鼻,凤眸。两腮轮廓深刻,与他一般俊极,与琶一般美极。是这世上独一档的鬼斧神工之作。
崔循统共只见过他三回。却每每一见,都神魂茫茫,不知今夕。
他扼不住心间激荡,蹒跚几步。
“陛……不,”崔循抖着唇,嗓音嘶哑地惊人,“琅玕。”
他不过才念出这藏了一十七年的昵称,便漱漱落下泪来。
“你可知,这是我承了你母亲嘱托,为你取下的字?”
燕玓白平平觑他,俊颜未有变化。
“琅玕……?”
他呆呆望了那神色疏淡的少年,霍然想起一物,将腰上刻了宝相纹的组玉佩拎高。
“阿琅,这是,是你母亲赠我的定情之玉。我珍藏至今,只在见你时才佩戴。第一次是你六岁,那时你因毒气目盲,不曾看见,可我——”
崔循正将往事逐一拖出,便见燕玓白凤目生寒,他红唇启合,“阿姐是谁的孩子。”
崔循错愕,“阿琅?”
燕玓白抱手,视线无动于衷滑过他手中组玉。
崔循如遭当头一棒,凄凄避开他视线,“悉芳公主……未知。她当年住在庙中,不问人世。我与她相识五载……”
燕玓白毫无耐心。
“是你的,还是宦官的,亦或,是燕岐的。”
崔循喉头咽动,至此分毫不敢看他。
“许是我的……又许是近侍的。我初识她时,被她琵琶声所引,她身边是有一亲近的近侍,名唤惠风。”
对面静了须臾,讥诮:“既如此,你如何敢断定,我是你的种?”
崔循僵住。他的琅玕直白如斯,不带一毫他幻象多年的父子温情。
他汲汲为营期盼至今,得到的却是赤.裸裸的一刺。
崔循无措,“阿琅,琅玕,我与你母亲真心相爱,怀上你时,我亦在。你自然是我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母亲怀阿姐时你不在,又与近侍交好,你认为她红杏出墙,叫你当了绿头忘八?”
崔循一噎,竟无可反驳。
“琶那近侍,是宫外寻的,并非宫中近身。是有传言……可我心爱她,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中。琅玕,阿父一直在暗中看你!”
他再控制不住,趔趄到燕玓白身前,一把捉住他两肩,字字凄厉。
“琅玕!我知,当日射入王度院中的漆皮是你干的。我知你恨我!可我——”
甫一见那漆皮,崔循便陡然知晓了一切。所谓审问,不过是对王度的敷衍。他那时便晓得,这个孩子远非池中物。他认出了他,定会了解他。可崔循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若琅玕能叫他一声阿父呢?
崔循大大喘口气,满面清泪。
他明白,不可能了。
“王度说的对。我是懦弱之人,你祖父,崔家家主崔术对我寄予厚望。我是里里外外都盯着的崔家玉树,我背负一个家族的未来,不敢违逆!”
“琅玕!”崔循低低嚎了出来,“受命之时我还未曾与你母亲相识。早知我崔循会爱上皇家的女儿,我焉能助纣为虐,帮王度害死你皇祖父?这些日夜,我活在煎熬中,如风中残烛。我念你和你母亲,却又不能表露。我惧你如你祖父一般被毒气折磨,掏空家底四处求药,动用所有人脉打通了内务府的干系,又暗中将此事告知蔺相。”
崔循捉他肩头的十指力竭地松开。
少年面无表情,安有动容?
崔循俄而后退几步。摸着面上泪痕,无助地哭笑起来。
“琅玕,我是你阿父啊。”
“我是你亲阿父,亲阿父。”
“我与你母亲,不过是你皇祖父、祖父、王氏几大族斗法下的祭品。我并非不爱你,你可知我听闻你到了江左,是何其高兴?我拖着这副烂躯壳,是为你。否则,当年便随你母亲一道去了!”
燕玓白眼睑垂落,沉默多时,方直视崔循凄惶的t眼。不等崔循反应,少年口中陡然蹦出一句惊天之言。
“你这样爱她,为何还早早育有崔衍。”
崔循如遭雷击。
“你,你,”
“我怎么知道?”燕玓白掀唇,“一个卑贱的通房所出,早被你崔氏刻意掩瞒的存在。却不甘卑躬屈膝,十四那年杀人叛逃,去青云山青云观出了家。两年后杀尽道姑,一路奔波改头换面,先以皇子身份投阿姐,再投萧元景,一路谋算,夺燕晋江山。”
“他,他?!”崔循瞠目结舌,燕玓白蔑然笑了。
“我道这世上怎有人行此巧计,原来,他坐这皇位也不算伪。毕竟…是我的异母兄长啊。”
少年眉眼弯弯,吐字却如砒霜,锥心不矣:
“崔郎,我可该谢你?”
崔循呆滞了足有三息,猛喷一口血,仓惶叫住提歩欲走的燕玓白:
“琅玕!”
“是我之错!”崔循捂住口鼻,哀道:
“那养在定州的皇子,是你皇祖父为保血脉而外放。你祖父先勘一步,将皇子夺来养大,预防万一对抗王度。并非真的要挟你的帝位!”
见他步伐有停止的趋向,崔循擦去渗入指缝的鲜血,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与婢子诞下崔衍时还不曾遇到你母亲。若我早遇的是她,绝不会有崔衍的存在。阿琅,阿父的心何其真诚,你不知——”
燕玓白似乎屏息一瞬,“阿姐用来杀我的神仙散,你是否换了料。”
崔循以袖捂脸,音色闷了许多,“我那时已无能力。约是蔺相猜到了,故而有所动作,又将我当年送去的宁神香丸暗暗送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