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儿?”
只见门缝里又是几下闪光,门栓分成两半掉了地。
杨柳青忙趁机跳下去,燕玓白的疼爱她受不起,这要再让别人看见了全然说不清。
刚理好衣服,蔺相提着剑踹门而入。身后燕悉芳渥雪相继跨过门槛,窥见里头情形纷纷后退一步。
少帝披头散发坐在炉肚子上,手中抱着一柄三弦,脚下散落了无数曲谱。
那被大伙以为要被折磨致死的少女完好无损站在一旁,脸上连一点伤也不见,正惊讶地看着他们。
蔺相:...
渥雪:...
燕悉芳:“...这是?”
场面与燕悉芳猜想的不符。
在如今残暴不仁的少帝手下,杨柳青竟一点受磋磨的样子也无?
…温菩提所说的全不是如此。
须知曾经那些妃嫔内侍曾遭诸多酷刑。炮烙,凌迟,腰斩等皆不足以概之。
她再看那细瘦的丫头,捏帕子的手无端发紧。
“何事值得阿姐来亲自找我?”燕玓白正在兴头上,被贸然打断,不悦跳了下来。又见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蔺相,嘴一歪。
燕悉芳相劝的话语憋回肚中。此景,不合适头一个张口。
蔺相不忍直视,怒声打头阵:
“陛下,南方雪灾多日,老臣上书近一月,您何时派御史前去巡察?!若再拖下去又要死去近万人,届时税收也无法收全,谁来供养您的奢靡?”
“谁要管谁去管好了。”燕玓白才懒得理这些。早死晚死,人都得死。
他漫不经心挥挥手:“您老人家回去颐享天年吧。今日这闯宫之罪朕不治你,你也少操些心。”
蔺相暴怒,一指燕悉芳:“公主一介妇人尚明事理知道劝诫陛下慈爱百姓,陛下竟也还昏天黑地麻木不仁?若这雪灾再拖延,天下当真反了!”
燕玓白抠抠耳朵,“哦。”
“...!”蔺相目眦欲裂,猛地不住粗喘。渥雪知道不好,熟练地上来扶他:“您老别急——”
“我怎能不急!”
“蔺相,”一直不语的燕悉芳忽而出来打圆场,“我有一些田地铺子,可捐出用于灾情。若要人去盯着,我想...二郎也能助上一臂之力。陛下年幼不懂事,你莫要与他计较。”
蔺相粗喘的气登时就一顺,看向燕悉芳的眼里多了丝不可思议:
“当真?”
燕玓白幽幽地要替姐否决,刚张口,燕悉芳难得轻瞪他一眼,对蔺相点头:
“无百姓无家国,无家国无我。我既享受百姓供养,便没有在危机时刻缩头的道理。蔺相先顺顺气,我会悉心与陛下商谈。”
蔺相一默。
美人温言软语,毕恭毕敬将老人家请走。
渥雪左看右看,想想给青青丢了个眼神,随即亦步亦趋跟在蔺相后头护航。
咸宁殿只剩坏了的门栓,和两个人。
燕玓白脸上的不屑一顾蓦地淡却,踢开地上曲谱拐入内殿,抄剑要砍东西发泄。
刚碰上剑柄,一双女子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包住他的手背。
“陛下冷静。”
燕玓白眉跳跳,才想起杨柳青在。他本能要甩开这双手,“别气了。”她却大胆抚了抚。细声宽慰似的。
这一说,他火气哗啦回涌:
“怎么,杨柳青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了还劝上朕了——”
她哂,“陛下,我只是觉得这是您随意一句话的事罢了,何苦同蔺相对着干故意气他呢?回回如此,您不累,我这外人都要看累了。”
几次三番的争吵基本都是这个结果。如果开始还被唬着,现在她绝对不会被燕玓白虚张声势的架势骗到了。
燕玓白身体骤僵,“谁故意气他了?你少胡说八道。”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又恢复了十四岁的少年气。倔强而别扭。
但,他的手没有再拨开她的。
青青叹:“陛下尊敬蔺相年迈,从不苛责。即便陛下不肯认,大家却都瞧在眼中。陛下分明有容人之心,大度英伟。”
她话语凝结。
少年面无表情,等着她继续良言相劝,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然,青青话锋一转:“陛下如此大度英伟,可否顺带赦免这批掖庭婢女,让她们也像蔺相一样回家去?”
燕玓白窒了下。
蓦地转脸打量满面诚恳的杨柳青。
她微微眨了一下眼皮,忽然就多了些顾盼神飞的神采。
燕玓白倏然惊悚似的瞪眼,深情古怪。修眉皱,再皱,最后皱成个七上八下的扭曲绳结。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许久,燕玓白啧了声,习惯□□要嗤笑,却不知怎么的嗤不出。半天才瓮声瓮气:
“杨柳青,你倒是机灵。”
他语气不算坏,甚至罕见的没有阴阳的味道。青青脑筋抖抖,莫名就偷偷笑了下,趁热打铁:
“陛下好厉害,彻底看透了我。陛下往后能不能对宫人们稍微好点?公主也盼着陛下行善事,不想陛下沾染不必要的污血呢。冰天雪地,陛下舍得公主送完了蔺相,还拖着病体来促膝长谈么?”
“大年将至,欢欢喜喜平平安安的多好。”
外头寒风呼啸,她的脸颊却因热气而红扑扑的,覆一层细小的汗。看着比以往健康了许多。
远处,燕悉芳果真缓缓而来。
燕玓白立时想到那些苍蝇一样的话,烦闷得不行。睇着青青,他心中不悦地打好了拒绝的腹稿,嘴里却无缘无故一岔:
“哼…”看在阿姐的的份上。
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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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滴滴,姐姐们终于可以离开深宫啦。奉安是坏蛋,薛姑娘不久后也要进宫和青青成难姐难妹对付变态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宫中掀起浪涛。原是陛下突发奇想大赦,特许过了年纪的宫人归乡。不消半日,王大监那处排了好长一个列队。
邓猛女是第一个走的。
她是罪籍,作为登记在册的官奴照理说一辈子都得老死在宫里。
但今早,那卖身契撕碎在她脚跟下,名字也被划去。抓着新制的照身牌,邓猛女泪如泉涌。
她也是自由人了。
虽然进宫快十年,她包袱却还是不多。揣了能带走的所有东西红着眼在侧门与大伙分别。
有内侍看着,邓猛女不好意思说什么煽情的话。索性掖庭的姐妹们不论关系好坏的都夹道送了她一场,一切也在不言中。
只是左等右等,那个帮她谋得自由的小姑娘一直都没有出现。
“侍候陛下累了吧t。”刘媪这两日一直吃惊青青完好无损的身退,大伙也看不懂她想什么。只知道没有讽刺已是难得。
“刘媪您别胡说。”邓猛女摸摸好不容易换回的寻常女子发髻,踮着脚张望张望。
刘媪闭了嘴。
等了一刻。
又等了一刻。
人还是没来。
邓猛女终是失落,“她定是被缠住了脚。”
侍卫又不耐烦地催促,“…罢了,我先走了。”她无奈。
吴姐姐终于启唇:“保重。往后你想吃肉还是吃野菜全凭自己。”
邓猛女低着头,轻轻嗯声。
门嘎吱奏响,渐渐便要合上。
刚走几步,还是不甘心。邓猛女一步三回头,
青青是疾步跑去的。燕玓白缠着自己故意不让走。又是哄又是示弱,才勉为其难让她出了门。
然午门快关,时间卡地极紧。雪地里划过女孩翻飞了一路的衣裙。
邓猛女一步三回头出门时,青青高举着手大喊:
“邓姐姐!你要好好的!”
邓猛女一愣,城门将将要闭,只留一条缝隙。她忙回头,冲着里头的青色小姑娘笑着喊:
“青青,你保重啊!”
那挥舞的手,不知怎么就勾起她的哀伤。才不到一年,哪儿来这么深厚的感情呢?
邓猛女不知道,“青青,”下一句她就流了泪,抹也来不及,只怕少看一眼:
“我家从前在上京有房子!琵琶巷十三号!等我回去安定了,我回来找你啊!吴姐姐,刘媪!你们虽不是好东西,但也得好好的啊!”
青青拖着酸疼的腿向前几步,点头:“等我出宫了,我就去琵琶巷找你!”
声音被门啪嗒关成两截,一干人静默多时。
大风吹来,新雪抹去旧痕,仿佛这条路从没人来过。
第二日,能走的都走了。青青也来送了一场。
大赦期限还剩一天,宫里多少人都在眼红掖庭。如今掖庭只剩两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姑娘,和吴姐姐刘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