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绍登时下令:“追!”
府兵匆忙持剑跑出,然而那尼姑却飞快消失在一处被挪开的水缸下。
李明绍赶到时,只剩地上被撕碎的僧袍,和那一汪深不见底的地水。
李明绍脸色难看,“小小庙宇竟通有暗流,去外头所有有水的地方堵着!找到人再罚!”
一干人立时匆匆策马出庵。李明绍立在夜色中,格外肃杀。身侧府兵心知瞒不住,噗通跪下:
“主公,”他深吸一口气。李明绍一顿一顿转头看来时,府兵忐忑不已:
“那姓薛的村女大半月前便不见了。属下怀疑…也是自这暗流中逃出去的。这事,奉安公子应当还不知。”
李明绍眼风陡阴:“你说什么?”
“…那些看守的尼姑也是这两日被问起才告知,实在非…”府兵怵然:
“属下以为,奉安公子横竖不喜她,只不过为救命之恩送她这一安稳余生。也一次都不曾来信问候,当不会在意…”
狡辩被李明绍打断于突然倾盆而下的大雨中。
“任何一个与他有关的人都是将来制衡他的机会。你以为,他真是什么会顾及救命之恩的人?你忘了他当年为求见公主,亲手斩了一路护送自己的老者?难道那不是救命之恩?”李明绍咬牙切齿:
“你,蠢笨如猪!”
哗啦哗啦,不过眨眼之间天上便似捅了个窟窿,三千弱水尽往人间倒灌。
“好大的雨。”邓猛女关了窗。对身后灯下揉面的薛莺儿道:
“你歇歇吧,咱们的饼子也没人买。我有钱,哪怕不做活也能撑个一年半载的。”
两人在客栈住了几日后便找了个小院落租住,学着卖饼子面食谋生。
邓猛女是心软之人,也确实孤单。薛莺儿才因奉安的诸多欺骗心中难受,陡一得人这样宽慰,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邓猛女都吓一跳:“你不怕我卖你啊?”
薛莺儿惨然笑笑:“你也一个人,能把我卖到哪里去?”
这世道有太多天涯孤女。能安稳无事地长大就算命好。
薛莺儿觉着,这话有几分对。
在尼姑庵里虽不缺吃的,也有些碳火。可整日被关在屋子里与家畜有何区别。
她不知那些人为何抓她,又为何这样养着她。自己的住处虽偏僻,但偶尔也能听到男女之间的怪叫。
这些尼姑,也不是什么正经尼姑。整日礼佛却做出那事儿。
在发财村时,隔壁偷人的王寡妇也这样叫。那时奉安的伤还重,她睡在他身边听着声儿闹了个大红脸。
偷偷去看他,从眉骨到鼻尖,却一点变化也没有。仍是白皙淡然的。
恍惚那足以钻进脑子里的淫Ⅰ浪只是不起眼的蚊嘤。
他从来都那么稳重。似乎没有一件事能叫他和煦的俊脸垮下来。
薛莺儿大力地揉面,脑中却是从小长大的发财村。
她起初背着全村人的嘲笑走来上京,只是为了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可他不在萧大人手底下,反而进宫当了太监。
薛莺儿闷着脸,至今都觉着这事诡异地蹊跷。
如今,她又该如何呢?
到底是继续去讨个回信,还是就这样同邓阿姐搭伙过一辈子?
邓猛女不知她心事,想到今日来邻家卖胭脂的王大娘来给儿子说亲一事,忍不住重又提及:
“莺儿,我瞧那王老二长得也能看。有鼻有眼。个子还行,家里也算富庶。你这年纪确实也正能相看人家。挑个好的,你嫁过去同他们一起经营,到时候提携我的生意。也不错啊。”
又来了。薛莺儿垮脸:
“姐姐,我谁都不要嫁。你别问了。”
邓猛女嘴一撇。薛莺儿道:
“明日岁首,我们今夜加紧多做些饼,趁晚上灯市时多卖上几个。”
她穿着鹅黄色衣裙,细瘦的胳膊坚韧地扛起面团扔桶里。干净利落。
邓猛女忽地自觉惭愧。
薛莺儿摇摇头:
“你去睡吧,我忙活。这些比起我在蓟州老家的活计不算什么。”
邓猛女凝噎,却抵不住困意,躺床上闭了眼。薛莺儿给她盖上被,把准备好的面和馅都分装到桶里,便开门出去洗手。
月挂东楼,不少人家都挂了红布头。
她木了会,横竖睡不着,干脆挑两只桶去西头的公井边打水,把院里的几个水缸都填满。
做完这一切已是寅时。薛莺儿捶捶腰,这时候才有些松快。
凌乱的吵扰打乱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松快。
薛莺儿耳朵灵。一听这事本能有些紧张。冥冥有感转头,隐约见城口一个人跪着求了侍卫一通,俩侍卫不耐烦,竟要拔刀。
流民?
薛莺儿其实见怪不怪。上京每日都有许多别地赶来讨饭吃的人被打出去,一群一群眼巴巴堆在城外。
这次来的想必又是个可怜人吧。
可惜她帮不上。
薛莺儿觉着冷,正要回走。便听噗通一声,伴随两句怒骂,那流民竟投了护城河。俩侍卫啐着晦气。骂骂咧咧交班。
新来的俩人提着酒肉与他们席地而坐,正这时,水里头一响。
薛莺儿下意识一回头,便见一个头上没有一根毛的尼姑浑身是水往另一侧冲,口中拼了命地叫喊:
“贫尼要告御状!贫尼——!”
“唔!”追来的侍卫骂骂咧咧,小尼姑哆嗦着转眼。甫一看清捂住自己嘴的人,结结实实愣了下。
“是你!”
薛莺儿凑她耳畔:“我见是你也吓一跳。你不好好在庵里待着跑这来干什么?”
这人薛莺儿眼熟地不行。从前她眼巴巴抓着窗子要饭吃时,这个最受主持喜爱的圆玉小尼姑总守一旁瞪她,阴阳她吵闹。
如今却衣衫褴褛大雪天投河,身上都起了冰碴子。无名庵又不近,难不成她一路都是跑来的?
发生了啥事?
两人缩着身体,一点点躲着人挪去薛莺儿的小院。
尼姑入了门,裹着薄被噘嘴哭了出来:
“薛姑娘,我要去告陇西李二郎!他手下强…强占我们出家人为妓!他玷污佛法!”
薛莺儿听完她的桩桩件件,呆了眼。
“可他是公主的继子啊,狗皇帝如何会…”
看着哭泣的圆玉,薛莺儿一时竟不忍再说下去。
尼姑愤愤:“不是都说公主心慈,我要看看她到底慈否!”
“马上岁首,我敢这般逃出来就是豁出去了!我去击鼓鸣冤!让全京城都看看!”
她银牙紧咬,身上全没有薛莺儿记忆里的傲气。薛莺儿不好说什么,默默给她烧了水。心中却觉得圆玉真不愧是从小当尼姑的,天真地很。
她问:“我溜走之后,他们没责怪你们吧?”
圆玉抽噎:“谁记得你。”
薛莺儿噎住,不和她说话了。
想到睡着的邓猛女,她上去开门要看看,不想却被站在门口的邓猛女吓一跳。
“姐姐?!”
邓猛女沉着脸看了那可怜巴巴的小尼姑眼,道:
“你去击鼓鸣冤,只怕鼓还没摸到就要被打死。那小皇帝是个人畜不分的混账,才不会管你如何。”
圆玉怔,“怎么可能,我是出家人!”
“你是佛祖金身也不成。”邓猛女瞥她,又看难为情的薛莺儿:
“你别怕,我不怪你。都是可怜人,我也想不到那些大族如此不着五六。”
“做好人难啊。”她长叹,“要是我青青妹子在就好了。她又俊又聪明,还心地善良。我觉着比公主好!她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呢…”
薛莺儿默,往皇宫方向一看。
那青青妹子邓阿姐常提,但不敢多提。对皇宫,对那个皇帝更是t时不时咒骂,却又莫如深讳。
她忽而攥紧了手。
若邓阿姐频频提起的青妹子这么有能耐…是否能帮上圆玉,也帮她找到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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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上元灯会,到处是欢笑声。
连肃寂的深宫都点着人高的红烛。乍看太过艳丽,还以为是火。
大殿内,燕玓白臂膀紧锁身边女子。
衣衫凌乱,玉阶上溢出涓涓的血。
他难耐地抚那片肤:
“杨柳青,杨柳青…”
她皱眉之际,燕玓白堪称报复般恶狠狠哑声:“谁准你拒绝我…”
杨柳青疼地咬唇,眼中绕了一圈泪。燕玓白察觉到自己似乎难以继续控制下去,衔着她的耳厮磨:
“再让我去旁人宫里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