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福安也不像一句话不说就走人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好好看灯吧。
那厢,燕悉芳正担忧,就见找了半天没见的弟弟一声不吭从石梯下走了上来,众目睽睽间插进人墙里。城楼下百姓嘴中开始咕哝,仰头望去企图看见圣颜。
隔得太高,哪里是平头百姓能看清的。燕悉芳轻声:“陛下方才去哪里了?”
燕玓白默。
自是不好说他屈尊降贵去找杨柳青了。
索然无味后消失那段时间,燕玓白出去闲逛了圈,还是没找到乐子。于是决定去找杨柳青。没想那女人居然不在,问遍了也不知她踪迹。
只有个小宫婢颤颤巍巍道,杨御侍和文德殿福安一起往玄武门走了。
燕玓白立时攒了一肚子火,还没忘问:“谁是福安?”
他一眯眼,宫婢直接吓得两股颤颤:“是,是前些日子悬进宫的宦官…生的好,不少宫娥都对他照料一二。他师傅代云大人从前也教导过杨御侍…”
燕玓白莫名听不下去,阴测测笑了。
好哇。
不跟着他看灯,和一个没根的跑了,这是要干什么?
燕玓白盯着底下那密密麻麻的人影,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干脆没答。
燕悉芳只好递箭:
“陛下,射彩球,得彩头。”
燕玓白头有些疼,随意谢了句燕悉芳,抓过弓箭便射向前头高台架起的三只彩球。
他自幼得名师教导,登基后虽荒废,底子却在。这箭艺依然不错,无一虚发。
一连射下三只彩球,人群中便爆发出欢呼。城下官员维持住秩序,渥雪急急跟来唱喏,要燃第二轮烟火,不想,忽然一阵骚乱。
边上的烟火架被推倒,路上花灯摔了一路,不少地方沾了油燃起火星。
人群吓一跳,燕悉芳也蹙眉。燕玓白好奇地眺远,隐约就见个瘦影儿从纷乱的残灯边跑楼底下,随后一尖锐的女声打破这欣欣向荣的表象:
“京郊无名庵尼姑圆玉拜见悉芳公主,求公主为无名庵做主!”
周遭忽地静了。
给尼姑做主?
燕玓白眯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燕悉芳本已经摆出疲弱的姿态,打算借口下楼去密会李明绍,一听不禁惊讶地向人群中望去。
那女声颤了起来,一只手抓着一条革带举起,人群中渐渐让出一条道。
她身后,邓猛女一把拽住要追上去的薛莺儿,附耳咬牙:“这是她的事!别忘了你自己都是尼姑庵逃来的!被逮到了有你果子吃!”
薛莺儿浑身一震,紧咬住唇,死死盯着圆玉的背影。
“贫尼要告公主继子,陇西李二郎,他放纵部下欺辱无名庵出家人,逼良为娼,霸占京郊私建营帐——!”
黑夜里,那条革带上的铜锁折出鲜明的光。蓦然在燕玓白眼中闪了闪。
“贫尼有他部下的革带,求公主召李明绍来,贫尼与他登堂对峙,还我佛家弟子一个清白身!”
四下屏息,随即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世人尊佛敬道,便是达官贵人见了沙弥都要客气。这是开国前就有的风气。即便如今不少出家人半吊子货色,也不守戒律,但逼迫出家人当妓子这事…
真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居然胆敢如此辱没佛门?这亏得还是公主的继子呢!”
“那无名庵我知道啊,都是些苦修的女子,皆为主持收养。本也就不易了,竟然还…”
“不找陛下,找公主…这尼姑也是个有脑子的…公主近来名声是好,不过能管住李二郎吗?她年岁可没有继子大…”
“难怪那李二不住陛下赏的大宅,要去尼姑庵租住。感情是不想被发现嫖,坏他名声。转去嫖尼姑了!”
窃窃私语如雨后春苗,纵使上头听不见,燕玓白还是幽幽挑眉。
“…哦?”无名庵…他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但那位那位李二郎的名声可是极好的。拒了他赏赐的大宅不住,住在京郊过苦日子。更低调从不与人争论。
这么个会做人的竟包藏下了这样的祸?
没找到杨柳青的郁气在这一刻陡然有了发泄的余地。好一出新鲜戏。
他的伶人都不带这么演。
燕玓白有点兴趣。
若这事是真,这尼姑是怎么从李明绍手底下逃出来的?
这一样是燕悉芳心中的惊疑。
这尼姑不找皇帝先找她已经是逾矩。遑论李明绍与她息息相关,即便回宫后她为不落人口舌,一次也未曾与他有过交集,世人却都知她是李明绍的继母。
不知这横来一出的告御状是真是假,燕悉芳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将此事镇压下去。
若绍郎部下德行有亏,便是绍郎管教不力。若他管教不力,自己这一路受他护送的继母,大晋公主,又该是如何的罪名?
燕悉芳忙冷声:“竟有此事?陛下,不若先将那位女沙弥安置好,我这就去唤二郎来审问。欺辱出家人乃是对佛祖的大不敬,绝不可轻易姑息!”
此时也终于有官员反应过来:“大吉的日子哪里来的疯妇,快快抓住她审问莫扰了陛下赏灯!”
燕玓白本来只当看乐子,却见姐姐这格外肃冷的模样,一来就要求处置李明绍。像是十分上心。
他眼中浮起微妙的光点,笑靥如花:
“阿姐果然正义,不愧蔺相那般夸赞。”
下头叫嚷争吵,尼姑似是不愿走,人群乱做一团。燕悉芳乍闻这话,心中一跳。
再看燕玓白,少年面色平静,哪有半分她以为的嘲弄。
燕悉芳遂垂眸:“阿弟折煞我了。大晋素来尊敬这些出家人。若二郎他手底下真有那样的畜生,定是要好好惩治以儆效尤。我虽是二郎的继母,却绝不敢假公济私,任他手下人胡来。”
她掷地有声,声音不复病弱:“今日岁首,正好叫天下都看着。”
燕悉芳头更低三分,瞬时扫视下方人群。未见她熟悉的身影。
难道二郎还不知道?
做姐姐的话都放这了,燕玓白红唇掀起:“既如此,阿姐来审就是。”
燕悉芳心中一喜,面上为难:
“这怕不妥,陛下在前,如何能让我一介妇人…”
他哂:“有朕在,阿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言下之意,随燕悉芳怎么判。
他并不在乎。
燕悉芳紧绷的心一松。
燕玓白给渥雪睇了个眼色,吵闹的百姓便纷纷被镇住了声响。逃窜在人群中的小尼姑也停下步子,望向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倔强地转身跪了下来:
“求陛下,公主为贫尼做主!”
燕玓白哧地笑了下:“渥雪,领她上来。”
渥雪下去喊人,同一时,消息传到早就等在城门口的李明绍耳中。
李明绍面色凝重。
他的人夜中搜寻无功而返,竟不知这尼姑是如何成功混入城中。
为公主与李家的声名着想,那些府兵是保不住了,必要将人头送上去才能解百姓之怒。
不过,他微松口气。
少帝尊敬公主,当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他是好玩的性子,此次当也只是起了玩心…
总归,要将自己摘出去。这般将来行事才能不留口舌之痛。
情急之中,几人都未发现,黑夜里还有旁的眼睛。
萧元景正从城中赶来。
陈冕幸灾乐祸:“不枉属下叫人盯着无名庵,果真藏污纳垢。”
实则,圆玉没那本事真摆脱李明绍的府兵。夜中陈冕叮嘱着自家府兵去巡逻,却见李家府兵乔装打扮,手中挎着熟悉的刀暗影中转悠,似乎在寻什么人。
陈冕手底下的略一思索,觉得无论如何总之不能让李家的如意。登时便有人上去引开李家府兵,才让圆玉得以成功度过剩下的白天。
可说是天赐巧合。
陈冕笑:“若属下的人没引开李家的,这挫李二锐气的机会可再难得一见。”
萧元景步履越发迅速:“你做得极好。”
皇城中人不知城外危险,心都被那状告李二郎的尼姑吊起,想看个究竟。
李明绍已带着人匆匆而来。
楼上,t圆玉满怀欣喜地跪在燕悉芳身前,泪流满面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清清楚楚。
渥雪一旁听得直皱眉。
大好的日子,当着百姓的面审这污糟事,还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燕玓白坐在渥雪端来的椅子上,托腮好整以暇。一个字也不出,好似真是旁观。
圆玉抽噎:“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句句属实。素闻公主您仁善,求您给贫尼做主!”
燕悉芳俯身请她起来,“你放心,我定问清楚。二郎马上带着人到,届时你来指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