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人给那条雪山沟渠取了个名儿,叫‘固渠’,还说要在源头处立座像。”
两人一时都没出声。
“这渠一建,这几年北郡年年收成大好,不知是谁随口一提,当地百姓竟还真起了这心思。还是周谨好说歹说,说咱们没有给活人立像的规矩,不兴立生祠,这才作罢了。”宋珩顿了顿,又接道,“若日后论说功绩,想必不能少这一处。”
本也不想听他的回应,宋珩说完便优哉游哉地往回走,只是方回到座位上,登时又咋咋呼呼起来:“你吃你的,抢我的做什么?”
他这一嚷嚷,满座目光皆聚过来,刘盈被嚷得没了面子,怒瞪他一眼:“至于么,不过是瞧你那锅味道重些。”
“让人给你调不就行了么?”宋珩同她拌起嘴来。
宋宜带笑看了半日,又去瞧他仍旧捏着她的手,感觉到暖和得差不多了,才逗他说:“功名尔尔,不足挂齿。但这份心……父母官做成这般,也不枉我跋山涉水陪你去北郡一趟了。”
沈度没忍住一笑,带她往廊下一站,将她拥进怀中。
两人靠得近,他身上的酒气便有些重,宋宜想躲,他凑过来,微用了些力,将她搂紧了些,几乎凑到她耳畔,才说:“是多亏了你。”
若非她舍亲弃友,陪他山水迢迢地走这一遭,他还不知如今是何光景。
“婉婉。”他沉沉地唤她。
“怎么?”她歪着脑袋去瞧他,轻轻眨了下眼。
“我真的后悔,没有早几年入京。”他望着园中那株风骨嶙峋的红梅,好一阵才接道,“差一点就错过你。”
宋宜微怔片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尔后飞速地往后瞥了一眼,瞧见一大家子正其乐融融地唠着家常,无人注意这边,飞快地踮脚在他唇边轻啄了下。
等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再去瞧他,他眉目间惯常的那层淡淡的疏冷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第2章 《海棠疏雨》
【寒食】
永章四年,寒食。
维祯性子安静,学说话慢,但学走路倒快,将满周岁,已勉强可以在乳母的照顾下跌跌撞撞地走上几步。
宋宜抱着维祯往山上走了几步,维祯便闹着要下来走,宋宜直笑:“正好,长得倒挺好,沉甸甸的,我也抱不动。”
沈度牵过她的手,慢悠悠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乳母在前头小心地牵着维祯,引着她往前走。
两人看了半晌,转头相视而笑。
落亭峰仍旧苍翠,先太子少傅平反后,担心惊扰亡灵,沈度并未替父迁葬,只是将那无字碑上刻上了字。
每年寒食,他俩惯例一早来奠,今年因有了维祯,不好太早,倒拖到了晌午时分方才过来。
潇湘竹下龙吟细细,维祯行至此处,也忽地安静下来,不再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乳母见状将她抱起,她便也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这座坟茔。
坟前有祭奠之物,香烛已尽,泥土焦黑,想是来人已经离去许久。
宋宜默了片刻,淡笑道:“我哥吧。”
往年他们来得早,一次不曾撞见过,今年来得晚,倒窥知了些蛛丝马迹。
沈度“嗯”了声,接过侍女递来的贡品,一一摆好。
宋宜将维祯抱过来,上前一步,将她放在地上,同她说:“维祯,来见过祖父。”
维祯尚还不会说话,安静地看着碑上并不认识的字。
半晌,她拉着宋宜的手,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素绢花放至供台上,然后回头,冲宋宜笑了笑。
【小别】
沈度启程去宁州的时候,宋宜原本打算随行,恰巧维祯生病,也就作罢。
私盐权这事过于重大,处置起来难免费时间,一来二去,一个多月后,宋宜歪在海棠花树下瞧话本子打发时间的时候,人才终于回来了。
沈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未及去禁中复命,便先一步回了府。
宋宜听闻婢子来报,还怔了片刻,纳闷儿道:“不会吧,也没提前来个信儿。”
婢子心急:“真的,二门上的小厮刚跑过来报的。”
话音刚落,沈度已经披着暮色走了进来。
宋宜将手中的话本子一扔,从美人榻上蹦下来,两步跑过去,一下子便跃至他身上。
知道有这么一出似的,沈度伸手搂住她,她整个人便挂在了他身上。
宋宜歪着脑袋打量他:“怎么就回来了?”
“不想见我?”
“那倒不是。”宋宜慧黠一笑,将脑袋埋进他脖颈间,才悄声说,“巴不得你早点回来呢。”
沈度失笑,将她放至榻上,左手枕着她的后脑,便屈身吻来。
很细致的吻,从眉心出发,辗转至眼角,宋宜不得不闭目,却又在他转至鼻尖时,悄悄睁大了眼看他。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便托着她的后脑,微微抬高半分,轻轻去触她的唇角。
浅尝辄止。
久别重逢,宋宜不得不伸手环住他的腰,仰起头去追逐他。
他心里当然受用,便又屈身来吻她的唇珠,含进去润泽片刻,便又立即抽身而退,始终若即若离。
忽上忽下的感觉令她踏不上实地,宋宜觉察出他的坏心来,在他下一次故技重施之时,再不肯配合。
沈度失笑,将她完全推倒在美人榻上,右手拇指轻轻刮了下她的下唇,问:“怎么?”
宋宜正别扭着,将头扭到一边,不肯搭理他。
他便双手捧着她的脸摆正,顺带抬高了三分,极有耐心地同她过招,从唇角到唇峰,逐一吻过去,依旧是蜻蜓点水,得闲还在她耳边轻声唤上一声“婉婉”。
沉沉的,闷闷的,带着点喑哑的嗓音,终是令她兵败如山倒,主动打开了齿关。
她扣住他的肩背,令他完完全全地栽倒下来,而后轻轻地冲他眨了眨眼。
凉风拂过,海棠未雨,花期亦未尽。
第3章 《雀折枝》
今年雨季略长,从宅邸门外至檐下这一段路,斜飞的细雨便将袍袖染上湿意。
殷殷斜靠在罗汉床上,听着檐外雨落湖心的淅沥声响,倦意不自觉地涌上来。
沈还穿过廊桥进到室内,瞧见这副景象,放缓了脚步,轻声行至榻前,伸手去取她随手放在榻边的帖子。
手才刚触上去,殷殷便懒懒地翻了个身,不经意间将那帖子压在了身下。
沈还动作一滞,埋首去瞧她。
殷殷惺忪睁眼,亦半醒半梦地斜着眼觑他。
“白日里会客倒精神得很,瞧见我回来却这副模样?”
沈还伸手来触她的脸蛋儿,衣袂上的雨珠凉得殷殷往后一缩,避开他的手,嫌弃道:“去把官服换了再来。”
沈还失笑,将她从半掩在身上的绒毯中强捞出来,微凉的手扣在她腰间,也不说话,就这么瞧着她。
殷殷瞪他半晌,伸手来解他的玉带,怨怼地随手往地上一扔,清透脆质的圆桃应声而碎。
沈还只笑:“这脾气发没发够?要还没,我让人去库房取,够你砸一晚上的。”
殷殷气笑,嗔怪地将他的官服剥下来,随手往榻沿一搁,便往里挪了挪,面壁不言。
沈还蹭上榻来,将她翻了个转儿拥进怀里,拿食指轻触她的鼻尖,笑说:“今儿见的哪家的客,惹我们殷殷生这么一场无名火?”
殷殷一言不发。
沈还埋首来碰她的眼角,唇瓣覆上来,轻轻一触,点到为止。
她的心忽然就软下来。
他总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用他这副温和皮相,俘获她的人与心。
就算明知是表里不一,也足够令她一步步泥足深陷。
沈还轻轻将她的左腿拿开,取出下头那本帖子,翻开来扫了一眼,是甄府送来的请帖,以同僚名义邀的他,却径直送到了内宅里来。
“不想去?”
殷殷将手搭在他腰间,轻轻碾磨着,片刻才说:“倒也没有。托您的福,甄约这丫头这一两年和我来往频繁,外头怕都以为甄府攀上了您这棵大树,上门提亲的公卿子弟连门槛都要踏平,差点儿搅黄了人丫头和心上人的好事。”
沈还失笑:“还怪上我了不是?她不知避嫌,你也不知?大可以不见。”
殷殷没出声,只在他腰上拧了拧。
沈还将她不安分的手拿下来,捂在掌心。
殷殷沉默片刻,才说:“你想不想去?”
“你想不想我去?”
他如今的身份,确实不宜和朝官过多亲近,但以同僚之名去一趟,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她这样问,显然心里已有答案了。
“我陪你去吧。”沈还埋首,贴住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温声说,“于情于理,也该回去看看的。”
殷殷往下蹭了蹭,将脑袋埋在他胸前,嗡嗡地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