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说:“穆姑娘,再劳烦你一件事,我死后,你把我葬了吧,我不想曝尸荒野,被人奸尸。”
穆舒瑶咬了咬牙,眼角流出一滴清泪。
她问:“宋钰衡在哪?”
“他在外院的长廊之上。”
穆舒瑶双眸含泪,越过春娘去外院长廊。
裴观低头扫了眼春娘,叹了声:“等等,我跟你一起,抓住那个畜牲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抓人的事情交给他们,祈愿没跟上去。
她低头将自己衣裙下摆的布料撕碎,忙蹲下去,将布料裹在春娘伤口的位置,为她止血。
春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祈愿的举动,她竟然想要救她?
“你不恨我吗?”
祈愿一边绑上她的伤口,一边说:“我的确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竟然恩将仇报!辜负穆姐姐这般良善之人。”
“可是我也知道,那宋钰衡罪有余辜,你也不应当因此而死。”
她绑好伤口,仰头朝着一旁的薛从澜看去:“大师兄,你屋内可有伤药助她止血?”
春娘早已看透,她拉住祈愿,摇了摇头:“没用的。”
她冒犯过薛从澜,他不会救她。
薛从澜的确没有兴趣救治一个和他无关的人。
他低睫看着祈愿,她的眼睛像是小鹿一样,她手上沾满了春娘的血,衣裙上也是:“她自己都认了死,你救她做什么?”
祈愿抬头,固执道:“我说了,她不能因为这个而死。”
薛从澜不给她伤药,她可以问别人。
偌大的宋府,不会没有。
她起身正要去寻,薛从澜拽住她的手腕。
祈愿瞪了他一眼,“别耽误时间,救人要紧。”
薛从澜看着祈愿的一举一动,有些意外。
他不禁笑了声,她竟然瞪他?
转而,他收敛了情绪,摸了一下衣袍。
他有随身带伤药的习惯。
不必特意去找旁人取。
他将手中的白瓷瓶递给祈愿:“不一定能救活。”
第30章 争宠
宋钰衡提着剑,站在外院长廊之上,他手上的剑还残留着血,滴落下去。
穆舒瑶原本大步走来,却在看见他的时候,脚步慢下来。
她不喜欢哭,她认为哭是弱者的象征。
她跟随三师傅下山历练之时,见过许多为情爱所哭的女子,三师傅告诉她,以此为戒。
绝不为不值得的情爱所落泪。
可是,此时的穆舒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视线全然被眼泪模糊。
裴观走到宋钰衡身前,揪住他的衣领,一脚踹到他膝盖上,“你这畜牲,做的什么好事?”
宋钰衡被裴观踢的站不稳,跪到地上。
“我是你师兄,如今我便替师傅教训教训你。”
宋钰衡恍若没有听见裴观所说的话,他看向穆舒瑶,“阿瑶!不是这样的!”
“是她引/诱我。”
穆舒瑶勾了下唇不禁笑出声。
她尝到了泪的味道,很咸。
“引/诱你么?”
穆舒瑶走近他身边,手不停地发抖。
“所以,这几日,你靠近我,实则是为了掩饰你心中的不安。如若你成功杀了春娘,你就会把我当成一个聋子瞎子,这辈子都不会让我知道这件事。对吗?”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成为一个疯子。
“不,不是。”
宋钰衡跪着爬到穆舒瑶面前,仰头看着他。
不止是穆舒瑶,宋钰衡如今也是泪流满面。
“那日她给我下了药,她用了合欢香。”
“对对对,她定是用了合欢香!”
所以他才会把持不住。
穆舒瑶眼底的泪流干,风吹的她眼睛有些干涩:“合欢香只会引起你的欲瘾,不会让你失去所有的理智。”
穆舒瑶一字一句质问道:“何况你是习武之人,怎会抵不过一个弱女子?”
“你口口声声说她引/诱你,这与你坦白自己无法抵挡美色有何区别。”
穆舒瑶夺过他手中的剑,低睫,痛苦地看向宋钰衡。
“我栖山派有门规,不可残害无辜。”
“你自身有错,不认便罢,可你竟想掩盖事实真相。”
她抬手挥下剑,在宋钰衡胳膊上狠划了一道。
鲜血汩汩涌出。
“我会写信与师傅,宋钰衡,从今往后,你我……”
穆舒瑶顿住,哽咽道:“如同陌路。”
“阿瑶!”
宋钰衡想要拉住她,穆舒瑶将自己的衣裙割断,宋钰衡没了牵扯,趴倒在地上。
她扔下了他的剑,转身离开。
裴观盯着穆舒瑶的背影,低睫踹了宋钰衡一脚。
“那春娘指认你的时候,我们谁都不信。”
裴观说,“不信的原因不是因为春娘,而是因为,没想到你会这么蠢。”
-
祈愿为春娘包扎好伤口,托人找了大夫来,为她医治。
“幸好止血及时,若不然,这命便真的保不住了。”
穆舒瑶回来后,她与祈愿一起,守了春娘一夜。
穆舒瑶没怎么说话,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地板。
祈愿劝她:“师姐,你回去歇一觉罢。”
穆舒瑶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蹲在那儿。
祈愿走过去,主动开口问她:“师姐,你恨她么?”
穆舒瑶回眸,看向祈愿,点了点头。
说罢,她扯了声笑:“你看,我也会恨一个人,是不是很可笑?”
祈愿问:“为什么会觉得可笑?”
穆舒瑶怔了一下:“你不觉得可笑么?”
她自小所学的道义便是容人,容忍。
祈愿摇头。
穆舒瑶苦笑了声:“我救了她,她却转头引/诱我心爱之人。若春娘赌对了,她不会在乎宋钰衡是她用如何手段得到的,那届时,所有的笑话,都将指向我一个人。”
所以,她恨她,她无法假设这种情景。
而她最恨的,也不是失去一个负心汉,而是自己的善良和真心被人辜负,瓦解了她对人世的赤诚。
“我从前总嘲笑裴观冷血,他明明是栖山派弟子,我们受的教化是一样的。但他大多数时候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选择冷眼旁观。”
穆舒瑶觉得自己没有一刻如此认同过裴观:“他是不是一早便料到了,干涉了旁人的命运,必定会承受因果。而这果,会是坏果。”
“可是师姐,以我对你的了解,哪怕你现在说你恨春娘,但春娘若当真死了,你依旧会答应她对你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帮她敛尸。”
穆舒瑶看向祈愿,原已干涩的眼眶重新充满了泪。
“若换作裴师兄,我想,他不仅不会帮她敛尸,甚至还会将其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穆舒瑶不禁笑了声:“他的确如此。”
随即,她说:“闯荡江湖这些年,倒是第一次学会了,人并非全然都是热心肠,热心肠,也未必会有好报。”
“师姐,虽说人心叵测,可这世上总还有好人,但求问心无愧便是。”
穆舒瑶没应答,无端说了一句:“不知现下是几时了。”
裴观亦没有入睡,他走来走去,最后抱着旺财来寻祈愿,“它一直叫,应该是在叫你吧。”
祈愿疑惑,“你夜里是不是没有喂它?”
裴观摇头:“没有。”
这忙了一整夜,没时间。
他望了望屋子里,“我说你也是死心眼,救那么一个忘恩负义之辈做什么?”
祈愿抿了下唇,道:“引/诱之罪不至死。”
裴观揶揄了她声:“你还挺懂大周律法。”
“不过,你是拿大师兄最宝贵的金疮药治的她?”
“嗯。”
“为何说是最宝贵?”
裴观道:“这金疮药是大师兄在武林大会上,争夺英雄榜第一时得到的,这东西是药王谷的谷主所研制,市面上可买不到这等好东西。”
祈愿心里宕了一下,她好像又欠了薛从澜一份人情。
裴观笑了声:“你现在知道后悔了?”
祈愿摇了摇头:“没有。”
“不是大师兄的药,说不定无法救活她。”
埋在祈愿怀中的小狗呜咽了声,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祈愿的手背。
她说:“小家伙,饿了。”
“我去给它添点东西。”
-
夜里陡然下了一场雨,哗哗落下,打着暴雷。
天际间闪过白光,祈愿从灶房出来,旺财叫着,缩在她怀里。
灶房与她所住的屋子间,没有连着长廊,若她要回去,必然会淋湿全身。
“汪,汪!”
“旺财,别害怕。”
她摸了摸旺财的头,用手臂遮在他的头顶,快速冲着对面的屋檐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