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知道有生之年再难相见,因而攥得骨节发了白,发了白也不肯放开。
赵媪连忙上前撑伞遮雨,谢砚搂紧母亲的脖颈,叽哩哇啦的不知在说什么话。
阿磐一手抓紧孩子,一手去拉裙袍,却被那人攥得紧紧的,攥出了许多褶皱来。
阿磐低声道,“先生!”
赵媪急道,“这.......啊呀!赵王可快松开手吧,王父可在楼上看着呢!这相当不妥当啊!”
第199章 孤的人,你敢碰
阿磐正要转身望去,果然一声穿云破雨的响,咻的一声,楼上的弩箭已穿过这湿哒哒的雨,射中了萧延年的冕服。
一旁的黄门侍郎全都失声尖叫,叫得乱七八糟的,“大王!”
“大王啊!”
“救命啊!”
南平公主与宜公主亦是大声惊呼,抬袖捂眼往一旁摔倒,“啊!”
“姐姐!”
“不要杀人啊!”
小黄支棱起耳朵,四腿劈开,开始朝着赵人大声吠叫,“汪!汪汪!汪汪!汪!”
就在这乱糟糟的惊呼声中,那叫沈密的已朝着楼上瞠目拔刀,“你......”
你什么?
话未说完,就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射箭的不是旁人,是王父谢玄。
此刻,王父谢玄正立于二楼阑干,居高临下地朝此处望来。
手中的弩箭缓缓垂下,那弩上镂金之处在雨里也照样泛出金黄的光泽来。
那低沉的嗓音阴冷冷的,开口时候透着凛冽的杀机,一字一顿,“赵叙,孤的人,你敢碰。”
高高在上,威势逼人。
是,叫的是赵叙。
赵叙不敢。
赵人也没有敢的。
因而赵叙垂下了手,其母舅落下了刀,底下的黄门侍郎小心翼翼地拔出了冕服中的弩箭,低低嘀咕道,“好险!险些射中大王的手!”
南平公主与宜公主还歪在地上发着抖,姊妹二人抱在一起,眼泪一汪一汪地流,“姐姐,宜儿害怕......宜儿害怕.....宜儿好害怕.......”
南平公主便道,“宜儿不怕,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若是没事了,也就好了。
赵国那二公连忙拱手,朝着楼上的人点头哈腰,“王父息怒,息怒,路远道滑,我王这就走了......”
赵人一行撑着伞,黑压压的一片就要走了。
若是果真走了,倒也好了。
也算了结了,消停了,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各得其所,也各奔前程。
人群里那叫沈密的却没有动,只是冷嗤了一声,“雨里苦等半日,如今又朝大王射箭,看明白了,迟早还要翻脸!”
一旁有个年轻人,听了这话便转过身来,按住刀鞘,眼里迸出杀机,从齿缝间低声逼出几个字来,“不如,杀之!”
不如杀之,因而拔出刀来,逆着一行赵人就要奔出来要刺杀幼子。
那锋利的刀刃劈开雨珠,阿磐抱紧谢砚退后几步,大声叫道,“谁敢!”
王父就在楼上,谁敢杀她的孩子!
小黄大声吠叫,司马敦已仓啷一声拔出大刀,飞身奔上前来,高声喝道,“谁敢杀小公子!”
奔上前来,横起大刀,目眦尽裂,与那年轻人砍杀了起来。
萧延年蓦地转身,阴着脸喝,“沈猛!住手!”
那叫沈密的人不肯,只低声道,“阿猛为大王尽忠,不必拦他!”
而楼上的箭矢已与司马敦的大刀一道,蓦地一下射中了那年轻人的右手。
那年轻人骤然一声惨叫,捂住淌血的手腕大声哀嚎起来,“啊!啊——谁他妈——”
还谁他妈。
还有谁,自然是王父。
王父睥睨天下,谁敢动他的妻儿。
司马敦还在横刀拦着,阿磐揽紧谢砚岌岌往楼上去,赵媪护着,谢允谢韶已翻身下楼,疾疾持刀相护。
王父不但射出来这一箭,他手里的弩箭张开,下一箭已然搭在弦上,瞄准了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脸都疼抽了,左手握刀复又往前冲来,“好你个谢玄,胆敢射我!”
楼上将军们全都弓弦张开,齐齐朝着赵人对准了,“小贼!敢犯王父名讳!”
赵国的二公与黄门侍郎神色惊惶,满脸流下的也不知是雨还是冷汗,只知道扑上前去拦着阻着,“沈小将军!沈小将军千万不要冲动啊!要命啊!真是要命啊!”
那年轻人挨了一箭没了脸,已经上了头,哪里肯善罢甘休,叫嚣着就往前冲去,“我赵国大军就在十里外,要打就打,妈的!怕什么!”
而魏王父那流玉般的手只需扣动扳机,那第二箭轻轻巧巧地就穿透了那年轻人的左手心。
“啊!”
那年轻人惨叫不止,大刀哐当一下落了地,在地上疼得打起滚来,“父亲!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废了.......啊......啊......”
谢玄冷笑一声,“杀孤的妻儿?怎么想的?”
是啊,怎么想的啊。
沈氏父子大抵忘了邶国是怎么亡的。
那叫沈密的扑上前去,抱住了那叫阿猛的,老泪纵横,“阿猛啊!儿啊!我的儿啊!”
萧延年阴沉着脸,那十二毓在雨中微晃。
“绑了。”
赵人面面相对,“大王......要绑......要绑谁?”
绑谁还不知道吗?
萧延年只是凝眉睨着,底下的人再不敢问,立马就领会了,连忙上前去绑那叫阿猛的人。
那叫阿猛的又疼又怕,早没了适才的决绝和嚣张,只一个劲儿哭天抢地地叫,“父亲!救我!父亲!表哥饶命!表哥!啊!啊......”
原来是赵叙的表弟。
这样的人竟还能在赵国王室的内斗中活到现在,可见白手起家的赵武王有多厉害。
可眼下正是那赵武王下了命,“魏赵修好之际,坏我邦交,去,送由魏王父处置。”
沈国舅大骇,噗通一下跪在了萧延年脚下,“大王!大王!阿猛是大王至亲的表弟啊!今日为大王出头,大王怎能把阿蒙送给魏人!大王啊!做舅舅的求你了!”
雨里的萧延年直身立着,立着垂眉望沈密,这周遭忽而一片岑寂,楼下赵人竟一人也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过去,忽地一巴掌重重地扇了下来。
那叫沈密的大约也是军中带过兵马的,看起来身形健壮,不曾想,竟被萧延年一巴掌扇倒在地,连那赵国公卿的冕冠都扇掉了下去,摔在了一旁的雨水里。
众所周知,萧延年打人是极厉害的。
其余赵人,不管宫人也好,侍从也罢,公卿也好,公主也罢,全都跪伏在地,栗栗危惧,不敢抬头,“大王息怒......”
“大王息怒啊......”
沈国舅愕然失色,捂住肿起的脸颊再不敢出声相求。
而一旁的侍从已将那叫阿猛的五花大绑,押到了魏王父脚下。
第200章 哎,你看那狗
一上二楼,赵媪就赶紧把谢砚抱进了屋。
老妇人掩了门低低地哄,“小公子,不怕不怕.......小耳朵捂起来,捂起来,捂起来,咱不听不听.......”
谢砚不怕。
这孩子从小就见惯了血风腥雨。
是,血风腥雨,雨僝风僽。
远在十里开外的魏赵两国大军不知这边关的驿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黄的肉垫在积了水的青石板上踩,不是去赵叙身边求摸摸,便是梗着头冲着沈家父子大声地叫。
前前后后地跑,跑到谁身边,便溅谁一身水。
那叫阿猛的就在这楼下正中扭动着哭嚎,那双想要砍人的两手掌心插箭,把周遭雨水喷溅得四下是血。
整个驿站都充斥着那叫阿猛的哀嚎,你瞧他满眼恐慌,撕心裂肺地叫,“父......父亲救我!啊......疼.......父亲!父亲......父亲救我!”
然既已被魏国的将军接管,自然被死死地押着,怎么都扑腾不开。
司马敦把那叫沈猛的往死里压,那叫沈猛的一张脸被摁进了水里,“啊......疼啊......父亲!孩儿不想死啊.......父亲......父亲......孩儿不想死啊......”
南平公主瑟瑟发抖,伏地抬头小心张望,一双纤细的指节在雨水里按得发了白,却不敢大声叫一句,“表哥.......”
谢韶冷笑,“敢杀谢公子,是嫌自己死得慢了!”
那叫沈密的国舅老泪纵横,连爬带扑地去抱住了赵武王的腿,“大王啊!看在舅舅扶持有功的份上,大王开恩,放阿猛一命吧!大王啊!大王啊......”
可赵武王又一巴掌扇了下来,扇出沈国舅一嘴的血。
那驿站院中唯一直身而立的人眉目疏冷,语声也一样的冷峭,“沈国公年老糊涂,还是想想自己吧。”
沈国舅愕然倒地,一旁的二公连忙搀他,低低地劝阻,“国舅可不要再说了!可不要再说了啊!到底是令郎有错,军机大事,哪里容得一点儿纰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