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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_探花大人【完结】(229)

  这里才是他的故土,才是他的根基,才是他幼时生长的地方呐。

  不,不是谢氏。

  他姓姬,乃周王子孙。

  他的先祖是武王之子叔虞,公元前一零三三年,周成王封同母弟叔虞到唐地,重建唐国,叔虞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唐地稳定,史称“桐叶封弟”。

  叔虞死后,其子燮即位,徙迁晋水之旁,国号从此由“唐”改“晋”。

  阿磐与谢玄尚在殿门处立着,她看见谢玄立在天地祖宗面前,眸中泪水盈眶。

  她看见崔老先生伏地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抑,几乎晕厥,“大王啊!老臣.......老臣.......老臣崔若愚,不负大王所托啊!大王啊.......大王.........”

  先生名若愚,大智者若愚。

  他哭得悲怆,阿磐从不曾见崔老先生失态至此。

  谢砚歪歪扭扭地走路,走到崔若愚面前席地坐下,肉嘟嘟的小手去抹崔若愚纵横的老泪,奶声奶气地说话,“阿翁,阿翁,不哭,不哭,阿翁不哭.......”

  崔若愚愈发泣不成声,他向那一排排黑森森的牌位祭告着,“大王啊,这是王孙谢砚!是凤玄的好儿子啊!”

  谢砚顺着崔若愚的目光抬头懵懂望去,他太小了,还不知道香案上供奉的到底是什么。

  第298章 不孝子,谢玄

  因而,小小的人儿只是哄着那大放悲声的老者,“阿翁,阿翁不哭.......”

  小手抹满了泪,他也不去管,只要阿翁哭,他便不停地去擦,去拭。

  老者便愈发悲怆得不能自抑,那双苍老如松枝的手抱住那小小的人儿,声腔哽咽,“阿翁不哭........”

  谢砚叫他“阿翁”,他也欣然受了。一辈子也没有娶妻生子的人,他在六十耳顺的年纪,有稚子叫他“阿翁”,他怎会不声泪俱下呢。

  稚子总是最能共情的。

  老者哭,稚子便也跟着哭。

  他未必知道因何而哭,可那老者的声腔,闻者谁不伤心落泪呢?

  小小的人儿被老者圈在怀里,那双极似他父亲的眼睛望着香案正中,他问老者,“阿翁,那是谁?”

  老者失声哀泣,“那是.......那是大公子的亲阿翁啊!”

  找到了亲阿翁,也就找到了根,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来处。

  这世间诸人,谁不愿找到来处,做一个有根可寻,有家可安的人呢?

  稚子不怕那高高燃起的长明灯,他也不怕那一排排黑压压的牌位,小小的脑袋定定地望着,转过头时眼泪也滚着豆大的泪,“阿........阿翁.......”

  不知他此刻口中唤的,是崔若愚,还是那案上的人。

  谢密从莫娘怀中挣脱,莫娘便由他到了殿内,由着他伸着小手,蹒跚摇晃地往前走。只是隔着一步的距离弯腰紧跟着,一双手臂向前张开护着,压着声低低叫道,“二公子.......”

  不敢高声语,唯恐惊了这殿里的人。

  那摇摇摆摆的小人儿像小鸭一样走路,走得歪歪扭扭。

  他大抵也不知道老者在哭什么,大抵也一样不知道那宽宽长长的香案上供奉的到底是什么,可谢砚去了,他便也就跟着去了。

  谢砚叫“阿翁”,谢密便也叫“阿翁”。

  他们叫“阿翁”,原也都没有什么错。

  老者伏地痛哭,“大王临终托孤,阿翁功德圆满,死也........死也无憾了!大王在天之灵,看一眼这好儿孙吧!”

  哭得阿磐心中怆然。

  你瞧那清瘦苍老的背影逆在光中,与那朝气蓬蓬的幼子依偎在一处,也不知怎么,不知是因了自己天生心思敏感,还是因了将将生子所致,还是被那老者的家国情怀君臣道义感怀。

  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仰起头来看谢玄,见谢玄泪光翻涌,迟迟也没有上前。

  他可也会近乡情怯?

  在这一刻,这曾家破人亡而后终究站在了权力之巅的人,他会想什么呢?

  他是否会想起从前的故宫禾黍,莼鲈之思?(故宫禾黍,意为怀念祖国的情思)

  去岁来时,他还隐姓埋名不能声张,如今终于在万人簇拥之下,正大光明地跨进故城,迈进宗庙,他又会在想什么呢?

  来时的路荆棘满途,有多难走,她跟在谢玄身边,岂会不知,岂会不懂。

  有的人绵里藏针,借刀杀人。

  有的人明火执仗,横行不法。

  哪一日不是生死存亡,又哪一日不是明枪暗箭。

  他行走于权力之巅,也就走在修罗场最凶险的境地。

  她都知道。

  她也一样是亡国奴,也一样能体会到这师生二人曾经的苦难与此刻的悲喜交集。

  过去那些不快的旧事,不管是掷在额上的角觞也好,朝她扑来的恶犬也罢,是要撕开她面纱的叔父舅母也罢,还是那一次次绵里藏针的“夏桀妺喜”,如今兀然冰消雪释。

  没有直言死谏的崔若愚,就不会有今日重回大晋宗庙的谢凤玄。

  阿磐抬手为谢玄擦去眼泪,“凤玄,去哄哄老先生吧!”

  那人怃然,怃然往前行去。

  他的宽袍大袖垂着,与冕珠,与他的华发一同沐着故都五月的万丈霞光。

  这霞光越过众人打进殿里,也打进了香案前的那一老两小身上。

  是啊,要哄一哄老先生。

  为他尽心尽力,倾去一生最好的年华,执鞭坠镫,转战千里。到如今白发耄耋,垂垂老矣,已有这么多年了。

  那人于这万丈霞光之中跪在他的列祖列宗面前,也跪在了他的恩师崔若愚的面前。

  半张脸在光中,半张脸隐在暗处,益发显得他端凝威重。

  那人神色悲戚,他抱起拳来,朝着那老者深深一拜。

  他说,“先生保重身子,再受凤玄一拜。”

  崔若愚眼含热泪,搀那人起身,继而是长长的一叹,“凤玄啊——老夫,怎受得起啊!”

  凤玄啊。

  唉。

  凤玄啊。

  这短短的三个字,其中又有多少道不尽也说不出口的辛酸呢?

  那人肃然,“先生劳苦功高,是师是父,怎受不起。”

  崔若愚泪眼婆娑,长长一叹,“老夫这一辈子,什么都值了啊。”

  谢砚谢密还在一旁,那人回头朝她伸出手来,宽大的袍袖垂下,拖到这宗庙大殿的白玉砖上,那人温柔地说话,“阿磐,带挽儿来。”

  从乳娘怀中接来襁褓中的谢挽,不必去问为什么,干什么,谢玄要她上前,她便应声上前。

  大殿寂静,殿外无一人声张,她的裙袍在白玉砖上拖出细沙沙的声响,到了那师生二人,祖孙四人跟前。

  到了跟前,那人如青铜般铸造的手还依旧朝她张开。

  阿磐本能地就把柔荑交到了那人掌心,就由那人拉着,跪于一旁。

  与他一同伏地,朝着他祖辈深深叩拜,“不孝子孙谢玄,今日携妻子儿女,叩拜先祖,也祭告父君——”

  第299章 赵宫的芸薹,开了

  你听啊,他在晋国姬氏的宗庙里,认了她是妻,也在他的先祖与父君面前,认了她的孩子。

  心头滚热,与谢玄一样热血澎湃。

  这一日的祭拜她毫无准备,可却又全都在意料之中。

  还不曾有过大婚,但却已是迟早的事。

  赵媪与莫娘在一旁帮着谢砚与谢密跪拜,小小的孩子们懵懂地朝姬氏先祖归了下去,跪得歪歪扭扭,却也有模有样。

  听着他们的父亲一字一顿,“晋国被三分的天下,就要回来了。”

  铜心铁胆,掷地有声。

  是啊,阿磐抱着谢挽抬头看香案,案上黑沉沉的,那是整整三十八座排位啊。

  那泱泱巍巍的大晋曾强盛数度,历经三十八代国君,存续六百余年,一朝三家分晋,便在史书上灰飞烟灭,再不复有了。

  可有了谢玄。

  有了谢玄,这被赵魏韩三家瓜分的晋土,就要回来了,也一定会回来。

  回到谢玄手中,也必将回到谢玄的子孙手中。

  初时的霞光渐次落下,从他们身上一寸寸地沿着大殿退出,再退出,这宗庙大殿的天光渐弱,也渐次暗了下来。

  有将军悄然点了烛,与长明灯一起又重新把这大殿映得发亮。

  阿磐打量着这周遭的人,孩子们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而都静默着,抽搭着,而崔老先生兀自抚着心口,仍旧陷在忧伤悲切的深潭之中不能挣脱。

  阿磐心中不忍,因而轻声劝道,“先生是晋国最大的功臣,夙愿得偿,功德无量,但请千万保重身子啊!”

  谢砚学着母亲说话,“阿翁,保重。”

  谢砚说,谢密也跟着说,“阿翁,保重.......”

  那老者长叹一声,揽着两个小小的孩子,含泪点了头,“阿翁保重,阿翁还得守着你们的父亲,还得看着你们长大.......”

  一旁的人温声道,“先前诸多误解,阿磐,给先生磕个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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