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枕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阿兄会突然问他的想法。但他很快回过神,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之前宴席上,楚伯棠的未婚妻死在了沈家侍女手里。这事之后,楚伯棠已经许久没露面,沈家和楚家也因为这事,这段时日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没断过争执。
雪灾过后,朝堂本就乱着,圣上这时候下旨赐婚,应当是想强行劝和两家,同时也是敲个警钟,让他们别再因私怨搅乱朝政。”
他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恐怕也是真在为肃王铺路。毕竟肃王资质平庸,这些年一直靠着楚家扶持才能立足。肃王若真能登基,楚家必定会趁机独大。把沈家也跟肃王绑在一块儿,正好能分走楚家的权,削弱楚家对肃王的影响和掌控。”
郁明颔首:“那若沈楚两家之争从始至终只是一场戏呢?”
陈枕舟骤然抬眸:“阿兄……你的意思是?”
郁明没再多说,只淡淡道:“凡事多思量!”
陈枕舟还在沉思呢,郁明起了身。
“时辰不早了,先回房睡吧。”
郁明回了房,褪去外衫上榻就将她拥入怀中。而本因为他不在身侧,始终没法真正入眠的冯十一也顺势环上他的腰。
夫妇俩依偎着很快双双睡去,再醒来时,窗外日头已升至正空。
醒后夫妇二人同坐用膳,吃到一半,忠福推门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当即放下筷子:“娘子先吃,我去趟书房。”
说罢他便起身离屋,只留冯十一独自坐在桌前。
看着那扇开了又关的房门,冯十一皱紧了眉。之前他总事事瞒着她,可经了几番,如今大多时候他都习惯事事与她有个交代。像这般丢下她独自用膳,还连句解释都没有的情况,难免让她心生疑虑。
正因为这份疑虑,冯十一也撂下筷子,起身出了屋。
这处隐在山林里的庄子不算大,即便她是头一回来,也很快寻到了书房的位置。刚走进书房所在的院子,冯十一便迎面撞见了陈枕舟。
“嫂嫂!”陈枕舟先开了口。
冯十一微微颔首:“你是来找你阿兄的?”
“嗯,”陈枕舟点头。
“但阿兄眼下有客,我迟些再来。”
有客?
冯十一原以为他来书房是处理事务,没成想是见人。是什么人,连与她提一句都不行?
她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却没进书房探究,只是静静坐在书房外的竹林里等候。
不知坐了多久,书房那头终于有了动静。只是声响并非来自正门,而是从后墙传来:一道黑色身影跃出墙头,衣摆扫过枝叶,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而察觉到响动的冯十一,一个眼神扫去,便盯住了那道黑色身影。黑色身影虽转瞬便从她眼前消失,可冯十一还是认出了人。
冯十一拧眉凝视之时,书房门也打开了。郁明从书房内迈步而出,看到书房外的她先是一愣,随即叹气。
“娘子怎么来了?”
冯十一收回视线:“我若不来,恐怕都不知道,你竟一直暗中和楚……和他联络。”
郁明上前牵住她的手,引着她往书房里走,一边走一边解释:“我去萧关前,本派人盯着褚十三。可自从你和赵靖川出事后,手下人就跟丢了他的踪迹。我也是为了找褚十三,才和他联系。”
冯十一皱起眉:“褚十三不在楚家?”
郁明摇头:“不在。”
“可楚……他不是说,他的蛊毒能解,是因为楚夫人死了吗?”冯十一追问,“他离开萧关,不也是为了送楚夫人最后一程?亲娘的丧仪,褚十三竟然也没露面?”
亲娘过世,冯十一原以为,就算褚十三再怎么,也该以亲子的身份送母亲一程,没成想竟是这般光景。
郁明的声音沉了沉:“楚夫人没有发丧,对外也没放出任何死讯。”
冯十一一愣,这个结果,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本以为,“楚伯棠”消失后,褚十三总会回到楚家。可眼下看来,他不仅任由“楚伯棠”彻底销声匿迹,连他自己,也彻底隐了身。
而这结果绝非冯十一所愿。她没法和褚十三就这么耗下去。只要他还活着,还在暗处盯着她,她就一日不得安心。
冯十一不免急躁:“我一会就进京,翻遍京城也要找到他。”
郁明轻轻按住她的肩,温声劝道:“京中早已布了人手,不只是我的人,赵靖川也派了心腹四处查探。娘子先稍安勿躁,再静心等些时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寂静的竹林,继续说道:“褚十三既敢藏得这么深,定是算准了娘子会急着找他。若是我们此刻沉不住气,反倒会落入他的圈套,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倒不如先静下心,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冯十一听着,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些,可眉头依旧没舒展:“可就这么干等着,他一直不露面怎么办……”
“不会的。”郁明握住她的手,“我已让人盯着楚家上下,元敬那边也在查楚家的动静。只要楚家有半点异动,我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不管褚十三怎么藏,他终究是楚家人。就算他自己不动,他父亲楚怀仁总不会一直安分。楚怀仁能借着亲子掌控青衣阁,就绝不会轻易丢下这块助力,迟早要动用的,届时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褚十三。”
冯十一看着他,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好,先听你的。”
郁明见她松了劲,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背,声音又柔了几分:“娘子是不是膳都没用完?再用些膳,然后我再陪娘子在庄子里转一转如何。这后山的竹溪旁,听说此时开着不少野花呢。”
冯十一没什么赏花的兴致,郁明见她思绪不高,怕她陷入思绪里,一时冲动,往京城去。索性拉着她上了榻,将她困在床榻上,满心满眼除了他,也没有其余心思和精力思索旁的事情。
在这远离尘嚣的庄子里,夫妇俩全然沉浸在彼此的气息里,尽兴之时,早忘了外头还有旁人等着。
在院外转了好几圈,几次三番求见不得,陈枕舟揉了揉眉心,忍不住低声嘀咕:“阿兄明明说有话要问我,怎么反倒总不见人?”
守在院外的忠福瞥了眼满脸郁闷的表公子,悄悄叹了口气。
这位表公子平日里那般聪慧,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不开窍?
忠福没法替他解惑,自然有人能点醒他。深夜时分,赵靖川前来,瞧见陈枕舟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主动开口为他答疑:“枕舟啊……”
“殿下!”陈枕舟忙抬眼应声,语气里满是意外。
赵靖川话锋一转:“你想不想要外甥或外甥女?”
陈枕舟眼睛瞬间亮了:“自然想!可是嫂
嫂她……有身孕了?”
赵靖川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你若还这般不识趣,总去扰你阿兄嫂嫂,那只怕要等更久才能有。”
陈枕舟先是一愣,随即脸颊猛地涨红。他虽洁身自好,却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赵靖川这话里的意思,他瞬间就明白了。想起白日里那扇始终紧闭的院门,他顿时手足无措,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赵靖川被他这窘迫模样逗得笑出声,笑过之后,神色微微一沉,又问:“枕舟,你知道昭和要定亲了吗?”
自阿兄离京后,陈枕舟便随先生上山闭关,但京中的消息他一直没断过,昭和县主要定亲的事,他自然知晓。他压下心底的异样,面上依旧平静:“听闻了,是门好亲事。”
赵靖川看着他这副故作平静的模样,也没点破。
次日,冯十一醒来后,看到屋子里多出的许多物件,才知道赵靖川竟悄悄来过。
冯十一将酸胀的腿搭在他腿上,使唤着他揉捏同时问他:“赵靖川来做什么?”
冯十一本以为赵靖川是来寻他议事的,没成想他说:“他来看娘子的!”
冯十一一愣:“他来看我做什么?”
郁明:“他来看看娘子是否安好,伤势恢复的如何了?顺道,给娘子送了些祛疤的伤药来。”
看着堆了一地的匣子,冯十一展颜:“算他还有良心!”
赵靖川来了这一回,冯十一却因为深睡着所以人都没见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赵靖川再没有来过了。不止赵靖川,偷偷来寻他夫君又偷偷走了,压根就没在她面前露面的人似乎也再未来过。
庄子里就只剩他们夫妇二人,还有一个一直在压低自己存在感的陈枕舟。
冯十一敏锐察觉到陈枕舟似乎在避着他们,冯十一问她夫君,她夫君只答:“孩子大了,有自己心思了。就随他去吧。”
冯十一:“你这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
不光是他的语调,接下来的日子,更让冯十一有种自己提前步入老年的错觉。每日醒来,除了吃喝,便只剩对着满园花草发呆的份。郁明有心陪着她,可日日黏在身侧,日子久了,冯十一也有些受不住了。